新中國博物館的館舍建筑,上世紀50年代以利用已有建筑為主,50年代后期,隨著北京地區博物館建設的熱潮,各地模仿北京地區博物館的樣式,新建了一批博物館。60年代,由于經濟條件限制和文物保護工作的規范化,各地文物部門以不可移動文物為依托興辦博物館,出現了一批以歷史建筑為館舍的博物館。這一做法,雖然化解了博物館館舍缺乏的燃眉之急,但也給社會公眾以“博物館就是文物”的認知。80年代初,在以小型專題博物館為重點的博物館建設熱潮中,許多文物保護單位被作為博物館館舍。中國歷代傳統建筑成為博物館的代名詞,傳統建筑元素也成為彰顯博物館特性的標志。這些傳統元素只是平添了中國博物館的歷史感,而沒有體現當代博物館的知識建構、富集和傳播的核心職能,沒有表達博物館與社會公眾的密切聯系,沒有體現公眾是博物館主人的理念,于是,博物館館舍只是建筑實體,被從博物館存在系統中分離出去,成為“見仁見智”的對象——文物工作者認為它是保護文物的屏障,博物館工作者認為它是整合博物館業務的平臺,建筑設計師認為它是藝術表達的手段,城市規劃師認為它是文化設施的表征,行業主管認為它是企業形象的標識。由于認知的分歧,90年代以后,博物館館舍呈現多維度發展態勢,廟堂型、復古型、合璧型、功能型、鄉土型、簡約型、生態型……百花齊放,斗艷爭奇。在絢麗的外表下,博物館的內涵漸漸被淡忘,博物館機構屬性漸漸被邊緣化,博物館的社會職能漸漸被簡約為“文化地標”。更有甚者,博物館作為機構的一切特性都被抽離,只剩下“科普場館”或“文化場館”的唯一標簽。
將博物館視為“場館”,將嚴重扭曲博物館事業的發展方向。首先,從博物館建設來說,將博物館作為城市規劃的重要基礎性文化設施,盡管有助于為博物館預留建設空間,特別是可以在城市重要地域安排博物館,有利于提升博物館的社會影響,但卻不能忽視將博物館視為“場館”的負面影響。只關注“場館”的數量和面積,會導致盲目建設、場館閑置、展陳不精等問題。前幾年臺灣地區對地方“文化館”閑置的批評,近兩年社會媒體關于博物館“建與養”的議論,應該是此類問題已經顯現的警示。其次,片面強調“場館”,將會嚴重影響博物館的業務基礎,削弱博物館的整體實力。當前一些博物館強調“展示”,一些科技館關注“科普”,將博物館作為單純的“展示”場地,或是從事單一業務的場所,使得一些博物館不得不依靠外來展陳撐門面,不得不依靠所謂大制作的現代數字展示手段,不得不依賴社會的獨立策展人做展覽。近來社會上對博物館展陳空洞乏味的批評,一些美術館人士就“美術館”向“藝術博物館”轉型的討論,正反映出有識之士對“場館”之說的反思。再次,將博物館視為“場館”將嚴重影響博物館專業隊伍的建設。“場館”作為資產和設施,對它的管理要求更多的是保值和增值,是場館的使用率和周轉率,場館管理所需要的是資產管理和設施管理人員,為吸引人們利用場館,還需要市場營銷人員。這種從業隊伍結構,對博物館來說是本末倒置的。近年來,許多博物館的專業人才流失,一些人抱怨博物館專業人員收入低,不能不說也是由于一些管理者將博物館作為“場館”經營的后遺癥。
當前,我國博物館進入快速擴張的階段,保障博物館健康發展的重要條件之一是將博物館作為“機構”來建設,要認識到博物館是有生命力的有機系統,是承擔著特定社會責任的社會公益性組織。法國博物館學學者指出,博物館是機構,是與社會有著契約關系的社會組織,是社會為了滿足特定需求而依法建立的組織。作為機構,博物館要履行和完成社會對博物館的要求,實現社會通過博物館而體現的社會意志。國際博協也明確申明博物館是機構,承擔著為社會和社會發展服務的責任,具有特定的工作對象和專業化的業務領域。博物館以機構為主體與社會進行溝通,通過博物館專業人員的征集、研究、保護和傳播等專業活動實現博物館的社會責任,開展博物館展陳等社會教育活動體現博物館的社會貢獻。博物館收藏是博物館實現其社會責任的專業工作對象,是博物館專業活動的基礎和載體,它更多發揮的是工具作用,而不是博物館存在的目的。博物館館舍,是以人工構筑物的形式,圍合并確定了博物館業務活動的物理空間,這一空間是實現博物館機構社會責任的資源之一,應該是為博物館各項業務活動服務的,應該是由博物館業務人員掌控的,應該有助于博物館及其業務人員與公眾的交流互動。近年來,隨著網絡和移動通訊的發展,博物館的服務界域已遠遠超出了館舍的物理界限,“場館”已不再是博物館類機構的代名詞。(作者系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教授)(原標題:博物館不僅僅是“場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