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卷四十七《梁孝王傳》敘述景帝同母弟梁孝王劉武事略,道人倫,敘情誼,充滿了濃厚的情味,因為皇位繼承人事件而導致郁郁而終,又不免讓人唏噓而嘆。文中敘寫了他入朝侍母而兄弟雙雙的情形,又寫其堅拒七國動亂的表現,這在傳統社會里是難得的空氣。但文本花費很多篇幅來著力塑造和表現的,仍然是糾葛于兄弟、母子之情,甚至是將這些情感放置到具體的歷史與現實的場景之中去塑造。傳主梁王于叛軍對抗、頗為英勇,但對兄長終究沒有反戈插刃;刺殺敗泄、十分害怕,因姊求母、取得諒解;從臣之議、賤車入關、躲進主園、伏質闕下,及郁郁而終,不難見其孝悌之義。景帝派人迎接、不見梁王、受母冤屈,也焦急恐懼;見母絕食、難過害怕,同姊商量,卻也見其慈仁孝愛。而太后不見少子,大哭大鬧;梁王病死,傷悲不能進食;見到少子,相對痛哭,又見本能之愛并不被皇家氣派所掩蓋。凡此種種,悲歡離合,皆是所謂敘事婉致、頗為哀感了。
但問題是,文本較為詳細地敘說了天下復平后梁王在封國逾越制度,過著奢靡的生活的情狀。對此,各家有很多不同的看法,其實究其原因,因為梁王最親,戰功也確實卓著,所以后來分的財物和大城最多。而他的逾越制度,建天子旌旗種種異事,從與為人與性格來看,似乎都與母親竇太后與兄長景帝的護愛有著直接的關系。其次,從史家的筆觸也能夠理出一定的思路來。班固秉承《史記》,文字更動極少,只在傳贊部分略有不同評語,基本無甚出入。可見在對待梁孝王的問題上,《史》《漢》所敘角度基本一致。
然而,如果按照后世的史評,似乎因為母、兄的百般呵護而大興宮室并盛車豪服,以致于傳主逾越制度,覬覦帝位,最后郁郁而終。但將梁王的死與帝位覬覦聯系在一起,終究顯得不倫不類。其實本篇用筆只在敘述漢家前期家庭內部生活,所表達的看法也是基于人倫母子與友與手足之情,而他的悲劇恰恰是因為帝位弄人。
梁王覬覦帝位,應該說是不準確的。因為他究竟沒有作出叛亂朝廷的舉動,但事件涉及繼承的問題,所以便顯得復雜起來。文中很生動地記敘了景帝與梁王一次飲酒時的情形,頗有意思。“上未置太子,與孝王宴飲,從容言曰:‘千秋萬歲后傳于王。’王辭謝。雖知非至言,然心內喜。太后亦然。”景帝“從容”而言,顯然不是酒醉。所謂“雖知非至言”,乃是還沒有最后的承諾的說法,但究竟出自皇帝之口,所以梁孝王竊喜,而喜歡他的母親也竊喜。但朝臣的介入,使整個事情變得復雜化了,終于演化了梁王行刺的這樣不冷靜惱怒之舉。這一舉動,與其說是對抗朝廷,還不如說是對朝臣干涉的報復。但謀刺本身已經觸及了帝國的法律,導致了朝廷的查辦,于是出現了兄弟之間無法彌合的創傷,并導致孝順的梁王也不能承歡太后膝下了,最后郁郁而終。
對于這一事件,文中作了較為細致的敘述。應當說,在皇位問題上,梁王其實并無多大的野心,他對于不能入朝侍奉自己的母親,而又終日處于因為謀刺之事而處在惶惶不安之中,最后導致了他的死亡。而導致對這一歷史文本誤解的,可能是由于文本講究藏露之法。作品在寫梁王抗拒七國之亂時的文字很儉省,而于亂后天下平定,將梁王的奢靡的生活作了盡情地展露。似乎給人的感覺是,梁王倒有很大的企圖與野心。所以文章最后還特地作了補充說明:“孝王慈孝,每聞太后病,口不能食,常欲留長安侍太后。太后亦愛之。”雖然梁國富裕可敵漢朝,也大造了很多武器裝備,但究竟沒有叛亂。在整個的梁王事件之中,朝臣爰盎等實際上扮演了一個極不光彩的角色,所以《漢書》述意史遷而未及褚氏補記之景帝不宜、梁王違制種種議論。因為一切皆竇太后家事,而后世杜太后導演宋太祖禪位兄弟、使皇位輪流也未見其謬。因而以史參史,是能夠說明一些問題的。
關鍵是,景帝與孝王都有出自仁愛的思想、孝順慈母的心靈。而太后雖母愛無私、參預立廢、制造少子建天子旌旗之異事,但究竟不敵政治之冷酷,所以史遷與史班,對孝王所謂越制只掩以“漢家隆盛”云云。(吳禮明)【原標題:《梁孝王傳》:母子三人的家事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