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好問不是一般的文藝青年,真能扯啊,扯完了“生死相許”、“萬里層云”、“千山暮雪”,又將漢武大帝,屈原這些個政治上文學上重量級的人物也扯到雁兒的愛情上來。
在這雁兒殉情的地兒,在元好問傷感的當下,八百多年前曾有一次盛典。
那位千古一帝——漢武帝,曾在這里舉行國家盛典——祭祀后土,想那時,兩岸三軍云集,汾水上巨輪密布,橫渡汾水路,簫鼓喧天,歡呼雷動,漢武帝站在最高處巨手一揮, 山在搖擺,河在揚波,燒了多少文景盛世積累的財政資金才堆出來的場面啊,可是,在這對偉大的雁兒面前,在這刻骨銘心的愛情面前,漢武帝是浮云,當年的排場是浮云,那些歡呼,那些簫鼓如今都寂寞了,和山間的平林荒煙一樣寂寞:“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林)”。連浮云都不是,只是荒煙。
不只漢武帝是浮云,連才子屈原也是浮云。你屈原呼天搶地招魂,念著那些南方口音“些”啊“些”的,哪里及得上這雁兒一頭直扎下來的功夫?你詩中的那位身居深山的女鬼,那凄涼幽怨的風雨,也只是自個兒埋怨哭泣而已,比不上我們的雁兒這樣驚天動地,說白了,人家可是玩命的,“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啼風雨”。
漢武帝是浮云,屈原是浮云,這么偉大的愛情,連上天都妒忌了,“天也妒”。因此,雁兒的愛情絕不是那種黃鶯燕子之類的小男女的愛情,不會變成黃土,不會被歲月埋葬,“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也就是說,他們的愛情永垂不朽。
要永垂不朽到“千秋萬古”,留著讓那些千千萬萬的文藝青年,不管是裝的,還是不裝的,都來你們愛情的見證處“狂歌痛飲”。
解讀:情是世間至物一半歷練一半天養
一個16歲不到的孩子,咋就能吐出這樣千古難超越的愛情名句來?偉大的愛情名句未必要由有過偉大愛情經歷的人來書寫,什么道理?什么邏輯?
我想,一半歷練一半天成。這種歷練不是一個人的歷練,而是世世代代的詩人、情人的歷練,不是一個人一生的歷練,而是很多人很多人生一起綜合起來的歷練。《詩經》里有歷練,忠貞的女子情不可移:“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樂府里有歷練,苦情的女子詛咒天地,“山無陵……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南北朝時有歷練,為了鐘情一個人,不惜“自掛東南枝”,“舉身赴清池”。
元好問同學的老祖宗也有歷練,唐朝的元稹懷念亡妻,懷念到“曾經滄海難為水”的地步,懷念到伊人留下的針線都不忍看的地步:“針線猶存未忍看”。
愛情名句有豪杰氣象
元好問仰慕的前輩蘇軾也有歷練:“點點是離人淚”,“多情卻被無情惱”。柳永也有歷練:“執手相看淚眼”。
這么多歷練堆在一起,堆積情感一直到公元13世紀的第五個年頭,于是文學史上有如事先有安排,碰上一對殉情的雁兒,碰上一個飽讀這些歷練,性情聰明的孩子——元好問,于是,觸景生情,將千百年的感情和文化當作一枚燧石,敲擊出火花,升華完成,爆發出千古名句: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這一束千古不滅的火花,少了幾分兒女氣,多了幾分中州豪杰氣,這是漂浮在煙波西湖上的南宋王朝寫不出來的,正所謂中州英雄氣,也到兒女情長處。蘇軾能寫豪放詞,卻寫不出豪放的愛情詞,到元好問這里,卻完成了這個對接。文學史選擇了元好問來完成這個使命,不管他是16歲還是86歲,是他就是他。
從愛情心理的角度而言,這東西的經驗要靠實踐,可這東西的體驗卻不需要任何實踐,是個人就會懂愛情。難道不是嗎?聽陳奕迅的《十年》,沒有過滄桑愛情經歷的小孩們,也同樣聽得很感傷,很爆淚。元好問同學,那么聰明的孩子,這么多優秀的詩書熔鑄在心懷,還用教嗎?一聲雁鳴,完成千古絕唱,順水推舟的事啊。
結語:元好問生活在相對今天比較禁錮人欲的“中世紀”(當然不同于歐洲的中世紀),卻在15歲就完成了愛情千古名句。我們15歲時在干嗎呢?70后的15歲,尤其 是75前的15歲,還在唱著“我想唱歌卻不敢唱”,還在通過《神雕俠侶》知道“情為何物,生死相許”,還在三毛的撒哈拉沙漠里轉,女孩子還在“窗外”看“碧云天”,嘆“幾度夕陽紅”。吃這些東西長大的,在當時,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句詩,能矗立成時代高峰。
寫命題作文長大的我們,是不是要反思,我們的才華產生機制到底有什么問題?誰偷走了我們的才華?作者:劉黎平【原標題:千山暮雪源于一對殉情大雁 元好問15歲解讀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