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劇《宇宙鋒》中王荔扮演的趙艷蓉

 

    《宇宙鋒》是古老漢劇的傳統劇目，著名漢劇表演藝術家陳伯華曾長期主演此戲，并成為她的經典保留劇目，但演出時僅有兩折：“修本”和“裝瘋”，這兩折戲非常精彩，是全劇的精髓。后來，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梅蘭芳到漢口，曾看過此戲，認為京劇、漢劇本來淵源深厚，遂將其移植為京劇，仍演出這兩折，也成為梅派的保留劇目。名家齊如山據京劇、漢劇同名劇目進行改編，增加了大量的情節，例如“趙高指鹿為馬”“使人盜宇宙鋒”“陷害匡家”“趙女裝瘋”“匡扶昭雪”“匡府父子團圓”等，使故事比較連貫。但齊如山的京劇改編本與漢劇的不同之處是：漢劇是秦二世夜游趙府，驚見趙高女兒趙艷蓉貌美，垂涎三尺，趙高為討好二世獻女。齊本是趙高為謀求地位穩固，向二世主動獻女，以及匡家父子終于平反，二世將趙高罷官，趙的心腹康建業被處斬，匡家一門大團圓。可見齊本在故事比較完整的同時，也顯得比較冗長，且以匡氏大團圓結局，未免落入俗套。

    武漢市漢劇院則別具匠心，邀請著名劇作家鄭懷興對漢劇原劇進行改編，保留了“修本”和“裝瘋”兩折精華，又增加了趙高為使其與正派的匡洪削減敵意，主動提出經二世以圣命的方式將女兒趙艷蓉嫁給匡洪之子匡扶的兩家聯姻，但匡洪、匡扶父子并未減輕對趙高奸佞本質的認識，使趙高極為惱火，遂心生詭計，盜取先帝賜予匡洪的權威寶劍宇宙鋒，并誣陷匡洪欲以此劍謀刺秦二世，匡洪冤死獄中，其子匡扶出逃，趙艷蓉金殿裝瘋之后，被其父趙高遺棄，艷蓉遂與啞乳娘冒著茫茫大雪，為尋夫奔向遠方的悲劇結局。陳伯華本和梅蘭芳本皆為啞奴（年齡比趙艷蓉略小）來暗示或提醒艷蓉裝瘋，鄭懷興本則是啞乳娘（從年齡上說是趙艷蓉的長輩）從頭到尾都是指導艷蓉裝瘋。鄭本在改編上有幾處亮點：一是趙高與匡洪是仇家聯姻，并非兒女情長的喜結良緣，乃是政治行為，趙高把女兒作為交易的籌碼，這個籌碼到匡府去后的命運如何，使戲產生懸念，觀眾對趙、匡兩家政治婚姻的結局抱有很高的期待，這就增加了戲的可看性。二是趙艷蓉要完成這樣的高難動作是很困難的。鄭本改為啞乳娘教導她裝瘋，一方面是啞乳娘年長有經驗；一方面啞乳娘是用自己的乳汁養育趙艷蓉長大的，在趙府中的地位應是半主半仆，艷蓉對她有敬重心理；另外，啞乳娘必須具體地示范、啟迪艷蓉裝瘋，這樣才有勝算。而更嚴竣的挑戰是在府中裝瘋只需騙過趙高一人，在金殿裝瘋則要騙過的不僅是二世一人，還有眾朝臣，稍有不慎造成瘋癲不像，就會前功盡棄，滿盤皆輸。因此，啞乳娘必須手把手地教艷蓉怎樣裝瘋，從開始到結束的每一個細節都不能出現疏忽和紕漏，而趙艷蓉必須戰戰兢兢地做好每個必選動作。三是秦二世過趙府，驚見艷蓉，老奸巨滑的趙高已看出二世的貪欲心理，便妄奏潛逃的匡扶自殺，二世馬上提出來將艷蓉送進宮中為妃，這是趙高求之不得的心愿，這又是一場政治聯姻，而趙高對艷蓉說匡扶潛逃未遂，已畏罪自殺，為送女兒入宮掃清道路。趙高對二世和艷蓉的兩頭騙術，乃是“指鹿為馬”騙局的延續。四是原漢劇只有兩折戲，趙艷蓉的悲劇命運顯得簡單了一些，鄭本經過對情節的豐富，使趙艷蓉的悲劇命運一步一步走向深淵，這樣全景式地展現，更為清晰。

    著名導演石玉昆主要是把握趙艷蓉悲劇的成因和悲劇的結局。趙高為了一已私利，把女兒作為商品交易的卑劣行為是導致趙艷蓉被迫陷于一場政治斗爭漩渦的開端，而裝瘋是趙艷蓉唯一的自救手段和自衛武器。裝瘋是善良的趙艷蓉與其奸詐的父親之間心理較量的總爆發，也是弱女子趙艷蓉與淫威的秦二世之間生死較量的焦點。導演在全劇運用的風格是寫實主義的，裝瘋不是浪漫，而是寫實。

    主演王荔飾演的趙艷蓉是這場政治斗爭的主角。作為大家閨秀的趙艷蓉嫁給匡扶，洞房卻冷冷清清，使她不解的是喜事竟沒有鼓樂，她自己是“奉旨成婚非情愿”，而匡扶跟她一樣也不情愿，但艷蓉畢竟與匡扶已成夫妻，王荔運用“搓步”使趙艷蓉為獨自坐在桌旁的丈夫匡扶蓋衣。當艷蓉走近匡扶，發現他很英俊，匡扶也發現艷蓉很美麗，于是二人互相吸引、愛慕，原來的“你我彼此同尷尬”的心理有所緩解，但忠奸的區分又在匡扶心中出現，使雙方剛才剎那的緩和又回到了冰點。王荔在洞房中對匡扶認識的起伏的把握是很準確的。但是事情發生了變化，她看到父親指使強盜盜走匡家的宇宙鋒之后，艷蓉對父親的人格產生了懷疑，在趙、匡兩家的天平上，艷蓉已向匡家傾斜，她對匡扶說：“生死奴已屬匡家。”這時王荔用“小搓步”“大圓場”表現艷蓉跌宕的心情，王荔接著用“跪步”表現艷蓉懇請丈夫匡扶趕快逃走，匡扶在危難時刻認清了妻子的善良和正義的品質。秦二世要納艷蓉為妃，她看清了父親把她作為商品交易的故伎又重演，決心與其“恩斷義絕”。于是艷蓉愿意在啞乳娘的指導下裝瘋，以救自己免入秦二世的魔掌淫窟。王荔飾演的趙艷蓉的裝瘋分4個階段，即打亂清絲、損毀花容、脫去素鞋、扯亂衣衫。這4個表演動作王荔表演得很有層次，尤以“損毀花容”最為艱難，女孩子的容顏是她的面貌和氣質的集中體現，但她無任何退路可走，只好親手將自己的美毀壞，其痛苦的心境達到了頂點，但不如此不能獲得重生。王荔的表演非常深刻、細膩、準確。

    武漢漢劇院擁有了青年漢劇表演藝術家王荔，遂使《宇宙鋒》保留下來，劇院在繼承經典、發展經典的藝術道路上將會越走越寬，做出自己新的貢獻。薛若琳（作者系中國戲曲學會會長）（原標題：成功的改編 精湛的表演——談漢劇《宇宙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