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大河報報道,比賽規定每個節目演出時間不超過8分鐘,三弦書《夫妻爭燈》開演了,南陽市說唱團的女演員曲凡芝、李自欣款款走上舞臺,三弦聲一起,八角鼓一響,“日出扶桑落西南,城門落鎖上腰閂。個個金雞上了架,對對鵓鴣落房檐……一言難盡晚間景,說一段夫妻爭燈鬧著玩。”臺下叫好聲一片。8分鐘不到,會場上因用電負荷太大停了電。競拍主持人開始報價,起拍1萬元,加價幅度1000元,多家競拍,“18號先生出價一萬六,一萬六第一次,一萬六第二次,一萬六最后一次”,主持人銅鑼敲響。一曲三弦書,賣了一萬六,這也是歷屆馬街書會“書狀元”的最高身價,三弦書一時風光無限。
時光倒流,重回明末清初。荒村殘燈下,一個盲藝人腿綁節子板(串連在一起的小竹板)打節奏,懷抱三弦,邊彈邊唱,唱詞是七字句的詩贊體,音調沙啞蒼老。唱一段歇口氣,盲藝人捎帶著給人卜卦算命。有時是兩人結伴行藝,一個盲藝人手持鉸子(單扇小銅鈸)或八角鼓擊節彈唱,另一個腿綁節子板彈三弦伴奏,伴奏者還不停地與演唱者插科打諢,幫腔伴唱。“盲人在世飯碗難,乞討算命拉絲弦”,“愿給你二畝田,不教你拉絲弦”,“寧給你二畝地,不傳你一回戲”,這是三弦書的最原始狀態。
清中葉以來,除三弦之外又增加了四胡等樂器,在原來以鉸子打節奏的“鉸子腔”和以八角鼓打節奏的“鼓子腔”基礎上,發展出了多種唱法。這個由盲藝人興起的說唱形式,很快流布河南全省。其中有的分支,如洛陽琴書和鸚哥柳,還流入到山西,至今仍由盲藝人從事演唱。
這一時期,明眼男藝人出現,三弦書進入鼎盛時期,成為一個跨省的曲種,河南、山東、山西、陜西、河北都有。
清末民初,因為河南墜子開始大火,導致包括三弦書在內的許多曲種迅速衰落。到新中國成立前夕,三弦書幾近消亡。新中國的成立,給三弦書帶來了活力。政府有組織地辦各種培訓班,出現了第一代三弦書女演員。“三弦書最繁盛時期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職業演員遍布全省,不但唱三弦書,也唱河南墜子。”河南省藝術研究院曲藝史專家張凌怡先生說。
上世紀80年代后,三弦書又一次衰敗。“目前全省只有南陽才有,南陽三弦書演員只剩下一個雷恩久,也沒收學生。”三弦書第一代女演員馬香申說。需要指出的是,上文提到唱《夫妻爭燈》的兩個女演員,本是唱大調曲子的,兩人平時演出也是以大調曲子為主。
三弦書源于鄉村盲藝人的彈唱,從明末清初到民國時期,其陣地一直在農村。建國后三弦書走上城市舞臺,但為時十分短暫,又重新回到農村。生存陣地經歷了農村—短期城市—再回農村的道路。相比較而言,“四大曲種中,三弦書是最農民的玩意兒。”張凌怡說。
三弦書五花八門名稱多
河南三弦書是流布全省、名稱不一的類型性曲種,因其由三弦作為伴奏樂器而得名。沒有哪一個曲種像它那樣有這么多五花八門的“小名”。在南陽它叫鉸子書;在豫西洛陽因增添了揚琴叫洛陽琴書;在豫東尉氏、蘭考一帶稱儀封三弦;在豫北的安陽等地叫三弦平調;在豫東南的周口和豫東北的濮陽等地叫鸚哥柳或小鼓三弦。南陽鉸子書、洛陽琴書和鸚哥柳是三弦書最重要的分支流派。
據南陽老藝人回憶,清乾隆四十年(1775年)前后南陽已出現三弦書。清光緒四年(1878年)以后,南陽一帶一連數十年是豐收年成,社會穩定,人民安居,求神還愿活動頻繁。當時南陽有大調曲子、南陽鼓詞和三弦書三大曲種,但高雅的大調曲子不屑參加老百姓求神還愿,南陽鼓詞不及三弦書唱腔豐富,又有身段表演,于是三弦書便成為農民邀請唱“愿書”的主要對象。據南陽老藝人王國棟生前所講,當時一個唱三弦的,能頂三個長工的收入,窮家子弟多學唱,方城、唐河、桐柏、南陽、南召、新野等地就有藝人300余眾。光緒年間,南陽舉辦三皇會,11個縣的104名藝人云集一處,賽書競唱,盛況空前。藝術不斷創新,出現了東、中、西三路不同唱法。
南陽三弦書唱法特別,有“三腔四送”、“揚腔”、“嘆腔”等。同時南陽三弦書里還有武段子,就是有身段表演和武術動作。
南陽鉸子書傳入洛陽后加進揚琴伴奏,得名洛陽琴書。洛陽偃師縣邙嶺鄉藝人吉德聲飲譽豫西,他幼時家境富裕,青年時鄉試中舉,他琴技出眾疾惡如仇,常為冤屈老百姓代寫狀紙,且多能勝訴,因此獲得“公正琴書舉人”之譽。他在演唱之余,還鉆研醫術,人稱“琴書醫生”。
光緒四年(1878年),孟津縣王水定的洛陽琴書兄弟班,在濟源縣大峪街廟會上演出,他們演唱的《武松炸會》使兩臺大戲的演員罷戲聽書,一時“說書贏大戲”傳為佳話。洛陽琴書表演幅度較小,唱腔簡約質樸。后來洛陽琴書傳入山西,形成翼城琴書和曲沃琴書。
光緒晚期,伊洛河兩岸洪水成災,一些洛陽琴書藝人在逃荒時與大鼓書藝人拼檔演唱,形成新的說唱形式“鼓碰弦”(即后來的河洛大鼓),洛陽琴書藝人紛紛加入,三弦書的這個重要分支流派就這樣消亡了,在此基礎上成長起來的河洛大鼓從此占據了豫西的舞臺。
鸚哥柳消亡較早,現有藝人極少,很難說出其稱謂的準確來源。清末民初,鸚哥柳在豫北、豫東都較盛行。它的演唱方式有兩種:一為單檔,即一人抱三弦,蹬腿板坐唱,多系盲人,也叫瞎子腔。另一種是雙檔,一人唱一人伴奏,這也正是三弦書最原初的兩種演出狀態。河南墜子興起后,各地鸚哥柳藝人紛紛改行,少數仍用鸚哥柳之名的藝人,演唱的也多是墜子腔。
自辦書會與河南墜子生死對決
河南墜子興起于清末民初,這個后來發展為全國性的大曲種,所到之處,對所有的曲種都是強烈沖擊,三弦書也不例外。上世紀40年代的馬街書會,已經變成了河南墜子的天下,“寫”三弦書的很少,藝人備受冷落,有的為了生存,改行學唱墜子,除南陽外,全省的三弦書迅速消亡。南陽作為三弦書的重要根據地,有一部分藝人不服氣,要與墜子抗衡。他們采用的方式就是自己辦會,中間最重要的一次就是唐河大河屯三皇會。據三弦書藝人相傳,他們所用的樂器三弦是天皇、地皇、人皇各選一根弦而制成,他們敬“三皇爺”,自稱“孔門弟子”,人稱“說書先生”。原來每年的農歷三月初三,三弦書藝人都要舉辦三皇會,其作用有二:一是組織管理,制定規矩,如同現在的曲協。二是以藝會友,切磋藝術,比賽對書,像現在的會演。三弦書鼎盛時期,南陽各縣擁有藝人數百名,曾在南陽市等地舉辦過三皇會。
南陽唐河縣東部有個大河屯,新中國成立之前它的一條東西長街分屬泌陽、唐河、桐柏三縣,附近村莊稠密,街上商販云集,有山陜會館以及大小廟宇20多座,但這兒并沒辦過三皇會。1946年,河南墜子已把全省的三弦書打壓得奄奄一息,大河屯藝人張秀山力挺三弦書,提出大河屯辦書會,征得地方士紳的同意后,他派藝人向北、向西、向東大撒“英雄帖”,并請互相轉信,務于農歷三月初一到達大河屯。
會前幾天,張秀山通過大河屯寨長秦培堂,找了十多間空房,壘起鍋灶,備下草苫,作為藝人食宿之處。在馬王廟前搭起一座神棚,供奉三皇。
一切準備就緒,藝人們背著行李、三弦從四面八方陸續到達,原定三月初一到齊,初二考書,初三正會對書,因下了一場雨,時間向后錯了一天。
藝人到會,先進神棚,向三皇神位作揖、上香、磕頭,然后向棚外管賬先生報家門(三弦書是嚴格的師徒傳藝),交會費、伙食費,當時到會的藝人有300多個。
三月初三上午,藝人們開始考書,輩分高有名望的老藝人及大河屯紳士共15人為考官。考了20多人后,方城劉金貴上場,這是個種子選手,識文斷字。他奪魁心切,卻在最后一句唱“壽比南山不老松”前多唱了兩個字,主考人宣布出錯落選。劉金貴又羞又氣,把所帶詞本撕得稀爛。考書結束后,張秀山說:“今兒考完了,明兒對書,會上做了仨銀牌,誰有本事誰就拿。”當時有藝人提出張秀山操心多應拿一塊,張秀山推辭不過,就說:“大家的意思,我拿一塊。還有倆,明兒對書誰的聽家多誰得。”
第二天早飯后,藝人們從街西頭到東河灘設了60多個場子,各自彈起三弦,敲起鉸子,擊動八角鼓子,拿出看家書目,唱武的打飛腳,耍洪拳;唱文的入情入理,情意綿綿;唱喜的引得人笑聲不斷,唱悲的惹人心酸淚漣漣。觀眾越圍越多,把街上同時開演的兩臺大戲的觀眾都拉走了。天近中午時,神棚前一個場子的觀眾越來越多,是劉金貴在那里演唱。本來劉金貴考書落選,不能對書,但他自恃藝高,找張秀山要求說:“再唱不好,一天都不干了。”負責人商議后準許對書。他在神棚外東邊面向西,唱的是《卷花箔》,一時把觀眾全引了來。唐河縣藝人付志亭,性子急,人送外號“付大樓”,他在神棚西邊也擺上兩張方桌,登桌演唱。他30多歲,身段好,嗓音亮,唱的是武段子《武松打店》,還沒唱完,劉金貴場子前的觀眾大部分擁來,至此勝負已定,付志亭成了“書狀元”,披紅戴花掛銀牌。
張秀山在會上重申了會規,要求大家好好說書行藝,把三弦書發揚光大,在與河南墜子的競爭中,爭取自己的生存與發展。
就會本身而言,它是成功的,切磋了技藝鼓舞了士氣聚攏了人氣,但終究承受不了生活的壓迫,抗拒不了河南墜子的沖擊,藝人們紛紛改行,連張秀山本人也不得不棄三弦書改唱河南墜子。
到上世紀40年代末,南陽行藝的三弦書藝人已寥寥無幾,只剩下唐河的胡清章,方城的裴氏兄弟與張明川、吳瑞慶,南陽縣的侯書凡、王國棟等人。
這是三弦書的第一次瀕臨消亡。它第二次瀕臨消亡是在上世紀80年代以后,當時整個曲藝整體進入堅冰時期。它的第一次生存危機又是怎么度過的呢?(盛夏)【原標題:河南三弦書兩度瀕臨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