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筆制作工藝是中華民族的傳統文化遺產,由于種種原因,我國許多地方的毛筆制作工藝已到了瀕臨失傳的境地。事實上,這也是中國許多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現實困境。
河南孟津縣的“太倉毛筆” 就是典型一例,從中可以看出“非遺”在消亡與拯救之間的拉鋸,以及法治應當擔當的角色。
史上榮耀
下午的陽光透過窗欞,投在65歲的潘占堆身上。他戴著老花鏡,圍著布裙,在案板旁專注地忙碌著。案板上擺著十幾件祖輩傳下的工具,兩個燒制的小盆顯示出歲月的久遠。
潘占堆是河南洛陽市孟津縣平樂鎮太倉村人,也是著名的“太倉毛筆”的傳人。“太倉毛筆”有據可查的制作歷史已有三百多年,最早始自清朝乾隆年間,清末和民國時期達到鼎盛。當時,太倉村不過幾百口人,制作毛筆的就有幾十家。有兩家還在西安設立了專營“太倉毛筆”的商鋪。
“太倉毛筆”的制作工藝十分繁復,需要經過72道工序方為成品。潘占堆告訴記者,只有每一項程序都做到精湛,才能制作出一支“筆齊、肚圓、頭尖、體健”的毛筆來。
歷史上,“大倉毛筆”曾銷往陜西、山西、甘肅、內蒙古等地,在北方地區久負盛名。其中以小楷筆最為著名,成為商家不可缺少的記賬工具。清朝時期,“太倉毛筆”還受到清廷吏部的青睞,成為日常公文的書寫用筆。又據考證,革命時期的延安,使用的也是“太倉毛筆”。
在潘占堆幼年時的記憶中,到太倉來買毛筆的人曾經絡繹不絕。一些商販還把“太倉毛筆”運往陜西、山西等地銷售。
上世紀70年代,因政策原因,上級不再允許私人制作毛筆,當時的太倉大隊抽調五十多人成立了“太倉毛筆社”,自小隨父習藝、技術精湛的潘占堆被任命為業務副廠長。那時正值“文化大革命”,各地都在寫大字報,“太倉毛筆”供不應求,廠里的業務員來往穿梭于北方各地,忙得不亦樂乎。
后繼乏人
但這些歷史的榮耀,已經煙消云散。1980年,“太倉毛筆社”解散,此后,“太倉毛筆”逐漸蕭條,村里僅有潘占堆仍堅持在小作坊里制作。在“太倉毛筆社”時,潘占堆一天最多能制作50多支,現在每天最多能做20多支。因為收入不景氣,潘占堆的經營十分慘淡。昔日盛名在外的“太倉毛筆”,如今僅在本縣范圍內銷售,主要是一些單位購買“太倉毛筆”做禮品。
潘占堆的堅持,其實與他的學藝經歷有關。潘家兄弟三人,大哥在部隊當兵,二哥不愿意學,為了不讓祖輩的技藝失傳,潘占堆14歲時就跟著父親學此技藝。他的父親潘三多,1952年曾在原洛陽地區手工業大賽中獲得第一名。
其實當時,潘占堆的理想是當兵。“如果那時去當兵,現在也有退休金了。”這成為潘占堆的一大憾事。
提起學藝時的艱辛,潘占堆仍感慨不已。梳毛和捏筆頭是最難的,冬天在水盆里梳理那么細小的筆毛,一不小心就被鋒利的牛骨梳劃破了手。而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筆頭的毛,并在水盆里梳理時不脫不掉,更是件不容易的事。不但72道工序全都是純手工,還要耐得住寂寞,一天下來,腰酸腿疼。
50多年過去了,潘占堆仍在案板前精心地梳理著每一根羊毛,制作每一支筆。至今,他仍可制作出毫長最大的“抓筆”,可寫三尺大字,也有可寫豆粒狀小字的蠅頭小楷筆。在潘占堆看來,這不僅是一門技藝,更是在傳承著父輩們的風骨。
但潘占堆擔心,這門手藝很可能后繼無人。潘占堆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夫婦倆都在外地打工,二兒子雖然呆在家鄉,但看到“太倉毛筆”的制作工序太過復雜,且利潤微薄,也不愿學習。這讓潘占堆非常著急,他是“太倉毛筆”的唯一傳人,年齡一天天大了,總不能讓這門絕藝在自己手里失傳吧。為此,潘占堆沒少給二兒子做工作。
2009年8月7日,“太倉毛筆制作工藝”被公布為孟津縣第一批縣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2009年底,潘占堆又自費幾千元,將“太倉毛筆制作工藝”申報成洛陽市非物質文化遺產,并準備申報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潘占堆希望,通過這些努力,能讓二兒子樹立一些信心。
拯救行動
太倉村制作毛筆者多為潘姓人,所以在鼎盛時期有“南湖北潘”之說。
“湖筆”發源于浙江省湖州市的善璉鎮,素有“筆都”之稱。小小的善璉,幾乎家家戶戶會制筆,涌現出許多“湖筆”世家。但是,隨著社會文化的轉型、書寫工具的革新,“湖筆”也難逃工匠流失、傳承乏人的宿命。
2006年,“湖筆制作技藝”被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2007年,“湖筆”傳人邱昌明被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代表性傳承人名單。這在一定程度上拯救了“湖筆”的命運,如今,湖州地區的毛筆制作生產廠家眾多,已成產業化,依然雄據全國毛筆市場的半壁江山。
同樣的拯救行動也發生在河南。除了“太倉毛筆”外,河南還有“汝陽劉毛筆”,因產自項城市孫店鎮汝陽劉村而得名。2005年,“汝陽劉毛筆”的傳人劉好勤聯合同村的幾家制筆專業戶成立了汝陽劉筆業有限公司。去年,“汝陽劉毛筆”被公布為河南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借助這些努力,劉筆業有限公司年產各類毛筆330萬支,利潤可觀。
毛筆和書畫乃是“孿生兄弟”,距太倉村1公里之遙的平樂村被稱為“中國牡丹畫第一村”,現在,該村占地幾十畝的集旅游觀光、牡丹畫交易、繪畫技藝交流為一體的文化旅游市場正在興建,平樂村的牌子已經叫響,而“太倉毛筆”卻江河日下。
潘占堆算了一筆賬,要保護好“太倉湖筆”這一瀕臨失傳的技藝,除了努力進入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爭取國家扶持外,在改進毛筆制作工具、品牌宣傳、人才培養等方面需投入約50萬元,而這筆錢對于艱難經營的潘占堆而言,無異于天文數字。
“太倉毛筆”何去何從,讓潘占堆寢食難安。
立法呼喚
其實,“太倉毛筆”的現實困境,只是許多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一個縮影而已。
今年1月22日,有關部門發布的《河南省非物質文化遺產普查工作報告》指出:由于生產、生活方式的改變,農村文化生態環境發生了較大變化,傳統手工技藝、民間文學、民間美術、民間舞蹈等各個門類都呈現出瀕臨滅絕或變遷演化的趨勢。
該報告列舉的一個典型事例是,河南新密市大隗鎮是全國有名的“造紙之鄉”,手工制作的白麻紙是書寫的上乘佳品,已有上千年歷史。但目前,還在手工造紙的僅有該鎮大路溝村的黃保靈,這門絕技已瀕臨失傳。
而放眼全國,類似的例子不勝枚舉。
社會各界的普遍看法是,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無論是政策扶持、資金保障等等,都需要予以制度化。在近幾年的全國“兩會”上,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立法已成為一大熱議話題。
全國人大代表、中國書法家協會主席張海就曾呼吁,各地應當根據本地的民間文化優秀遺產,制訂相應的地方法規予以保護。張海建議,應當通過立法手段,盡快設置各級民間文化遺產保護單位,設立專項的民間文化遺產保護基金;通過政府、民間團體或個人的力量,建立形式不同、規模不等的民俗博物館,全面展示民間文化優秀遺產,提升全社會的保護意識……
記者了解到,目前,雖然不少地區都開展了非物質文化遺產搶救工程并取得一定成效,但由于國家層面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法尚未出臺,大部分地區也缺乏相應的地方法規,因此許多價值極高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仍不能依法得到保護。尤其是在基層,必需的保護經費難以保證,導致普查、記錄、整理、宣傳及重點搶救保護工作均難以有效開展。
有消息表明,其實早在2003年,有關部門便開始醞釀我國第一部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法,目前正加快進入立法程序。人們期望,相關的立法步伐能進一步提速,因為對許多徘徊于消亡邊緣的非物質文化遺產而言,已經再也等不起了。【原標題:“太倉毛筆”:“非遺”的消亡與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