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初年的大相國寺，在開封城里真算得上一個少有的熱鬧地方。這天又趕上個廟會，你看那個熱鬧勁兒，推車的，擔(dān)擔(dān)兒的，說書的，唱唱兒的，燒香的，拜佛的，男女老少應(yīng)有盡有，幾乎要把相國寺給抬起來。

    大殿后頭的一堵高墻下，黑壓壓聚了一大堆人，擠得整個院子水泄不通，把周圍的生意都奪了。人群中爆發(fā)出陣陣歡呼和喝采聲。這時候，人群中擠進來兩個人：前邊是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人，頭戴禮帽，身穿長衫，鼻梁上架著一副大墨鏡。緊跟在這位中年人身后的是一位剛剛二十出頭，穿著干凈利索的年輕人。他們擠了一頭大汗，才擠到人群中間。原來這里有一個年輕的剃頭匠正在給一個老年人剃頭。一個剃頭的有啥好看?這個剃頭的有點與眾不同，身穿一身黑緞子衣褲，周圍鑲著白邊。前開門的緊身上衣，胸前綴著一溜白色布扣，腰間一條黑色扎帶系得繃緊。一看就像要跟別人玩兒命的架式。這哪是一個剃頭的呀，分明是一個走江湖賣藝的。可是他確實是在給人剃頭。關(guān)鍵就在他的剃法有點出奇。一般剃頭的只用一把剃刀，他卻同時使用三把飛刀給人剃頭。那刀有七八寸長，兩面有刃，又快又利。只見剃頭匠把兩把飛刀拋向高空，用手中的另一把飛快的在人頭上剃一刀，立刻也拋向高空，順手接過空中落下的刀再剃……動作干凈利索、準確無誤。

    剛擠進來的兩位一見這種場面，立刻被吸引住了。圍觀的人都看呆了，他們都覺得大開眼界，看到精采的地方，不由自主地驚呼喝采。可是，說歸說，笑歸笑，誰也不敢往那不大不小的圈內(nèi)挪動半步，都怕剃頭匠手中的飛刀出現(xiàn)一點差錯。

    剃頭匠倒是不慌不忙，臉上帶著幾分得意的神色。一個頭很快就剃完了。圍觀者還覺得瞧的不夠過癮。剃頭匠“唰、唰、唰’’收住飛刀，“啪、啪、啪”一連來了三個響掌①，向別人表示他已經(jīng)精采地剃完了一個頭。可是那個被剃的小老頭兒可受罪了，魂兒都嚇掉啦，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臉都嚇白了，低著頭半天還不敢動。剃頭，匠在他后把兒②上拍了一下：“起來吧，沒事兒，連一個小口兒也不會有!”

    老頭兒摸了摸頭皮，哭喪著臉說：“下三輩兒再也不叫你剃了!”站在戴墨鏡的身邊的年輕人，小聲對戴墨鏡的人說：“這小子就是開封城里有名的地皮流氓賴小七，仗憑他會兩路拳腳，有一手剃頭絕技，平時，專愛調(diào)戲婦女，取笑老人。一般人都不敢剃他這頭!”

    這時候，賴小七又在怪腔怪調(diào)地高喊：“還有哪個膽大的敢叫咱剃的沒有?”看熱鬧的人群中你看看我，我推推你，誰也不敢往中間的板凳上坐。

    戴墨鏡的給他身邊的年輕人使了個眼色，年輕人大大咧咧地跳人圈內(nèi)，說：“叫咱也開開眼界!”

    賴小七高興地眉開眼笑：“好，還真有大膽的!”賴小七打來半盆溫水，一邊給年輕人洗頭，一邊做開導(dǎo)工作：“不用害怕，絕對沒事，我的手有尺寸!”他非常自豪，非常自信，轉(zhuǎn)過臉問大家：“大家還愿意不愿意看一手更精采的?”“愿意!”大家異口同聲。

    頭洗完了，年輕人坐得端端正正。賴小七把三把飛刀拿在手里，說：“大家請注意，現(xiàn)在開始表演!”邊說邊把三把飛刀拋向高① 響掌：響亮的巴掌。② 后把兒：后腦勺。空，三把刀在空中上下翻飛，陽光一照，寒光閃閃。他先在人群中

    走了倆圈兒，玩了兩套刀花，贏得一片喝采。

    接著開始剃頭。年輕人面不改色，氣不發(fā)喘，臉上掛著一絲微笑。賴小七暗暗佩服年輕人的膽量。頭很快就剃完了，賴小七收住飛刀，“啪、啪、啪”又是三個響掌，又引來一片喝采。戴墨鏡的人高興地哈哈大笑：“好!果然是刀技超群!”賴小七聽到戴墨鏡的贊揚，特別興奮，兩手在身上直搓。

    年輕人來到戴墨鏡的身邊，戴墨鏡的從腰里掏出七塊袁大頭，遞給年輕人；并且打了一個外人看不懂的手勢，年輕人輕輕地點了一下頭，笑了。

    年輕人走過來，對賴小七說：“我家先生見賴師傅刀技表演非常出色，準備賞你七塊袁大頭!”
 
    賴小七很激動，得到這意外的獎賞，對他來說，還是“大閨女坐轎——頭一回”。他一邊伸手去接，一邊看著戴墨鏡的人自謙道：“獻丑了；獻丑了!”

    年輕人把空著那只手掌向前一推：“且慢，賴師傅!我看今天大家都很高興，我也借此機會獻一回丑，給大家表演一套小魔術(shù)——大家說好不好?”

    “好!”大家同聲高呼。

    年輕人把賴小七按到他剛才坐過的板凳上，說：“我這套魔術(shù)也需要賴師傅配合一下!”他把手中的七塊袁大頭羅成一羅，放在賴小七的頭頂上，說：“請你坐好，不要亂動，我喊一、二、三，叫這七塊袁大頭一塊一塊飛到你的錢箱里!’

    賴小七和圍觀者一樣從來還沒有見過這樣的魔術(shù)表演。看熱鬧的人“轟”一聲把賴小七和年輕人擠在中間，都想親眼看看這袁大頭是如何自動飛進錢箱里的。

    “先生們，這樣不行!：年輕人說，“這種魔術(shù)表演，需要打開一自的場子。首先賴師傅身后絕對不能站人，其次，我和賴師傅中間必須保持一條兩米寬的通道。”

    人們順從地迅速閃開一條通道。年輕人讓賴小七背靠高墻，面對群眾坐好。他親自把錢箱扳過來，打開上蓋，讓大家檢查，里邊一塊銀元也沒有；然后放在賴小七身邊，又特別交待一遍：“賴師傅請坐好，千萬不能亂動!”說罷，他順著通道走出去十幾步，突然來了一個急轉(zhuǎn)身，緊接著人們聽到“啪、啪、啪”三聲槍響。圍觀者都驚呆了，誰也弄不清發(fā)生了什么事。—賴小七隨著槍聲倒在地上。年輕人立即晃著***高聲安慰大家：“不要動不要動，沒有事兒!賴師傅絕對不會傷著——哪一個過去檢查一下錢箱，看里邊是不是多了三塊袁大頭?”

    年輕人趕緊走過來把賴小七扶起來，說：“沒事吧，賴師傅?我想你不會害怕的，賴師傅，你練過武術(shù)，經(jīng)過大場面，對不對?”只見賴小七面色如土，顯然是害怕啦，但是神志還比較清醒，
勉強打起精神不好意思地說：“沒事兒，沒事兒。”年輕人隨口搭話：“我就知道不會有事，我的手有尺寸!坐好，看我繼續(xù)表演!”

    這時候已經(jīng)有人檢查過了錢箱，說里邊確確實實多了三塊袁大頭；其余的四塊因為賴小七栽倒都落在地上。

    人群中爆發(fā)出一陣熱烈的掌聲。賴小七只得打腫臉充胖子，硬著頭皮裝好漢，抖抖精神重新在板凳上坐好。年輕人把剩下的四塊袁大頭拾起來，在賴小七頭上重新羅成一羅，說：“不要緊張，絕對沒事!”

    賴小七嘴里也跟著說“沒事，沒事”，可是心里還是捏了一把汗。年輕人走到原來開槍的位置上，說：“這一次請大家看好啦!”接著“啪、啪、啪”三槍，三塊袁大頭準確無誤地飛進錢箱里。全場轟動了。不少人一蹦大高，有人鼓掌，有人叫好，有人吹口哨，有人把帽子扔向空中。有人注意到賴小七這一回沒有栽倒，只是挺著脖子，緊閉雙眼，坐在那兒像木頭人兒一樣。

    一陣轟動之后，場上慢慢平靜下來。年輕人用目光向戴墨鏡的打了個問詢，戴墨鏡的輕微點了一下頭。年輕人高聲對大家說：“剛才六聲槍響為賴師傅送去了六塊袁大頭，是祝賀賴師傅生意興隆，六六大順!現(xiàn)在還剩最后的一塊，我把它釘?shù)礁邏ι希�留個紀念好不好?”

    大家齊聲高喊：“好!”

    這是最后的一塊，也是最精采、最驚險的一幕，大家都注視著賴小七頭上那塊袁大頭。賴小七確實沉不住氣了，心跳加快，臉色變白；，可是事到如今，也只好聽天由命了。就聽“啪”的一聲，賴小七“哎喲”一聲又栽倒了。

    人們都意為這一回賴小七完蛋了，其實沒事兒，子彈剛剛擦破一點頭皮。那塊袁大頭確實釘在一丈多高的墻上。

    據(jù)說賴小七自從得到那六塊袁大頭的獎賞以后，再也沒人見他用三把刀剃頭子。

    那戴墨鏡的和這年輕人究竟是誰呢?在場的有人認識，說那是駐河南督軍馮玉祥將軍和他的警衛(wèi)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