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二 虢仲盨底部圖
在羅振玉先生著的《三代吉金文存》中收錄了一件虢仲鬲,頸內壁鑄銘文17字:“虢仲作虢妀尊鬲,其萬年子子孫孫永寶用”(圖三)。它和M2009墓出土的虢仲盨銘文相類同,器物風格相同,應為同人同時制作,當為西周晚期器。
圖三 虢仲鬲
M2009墓主“虢仲”就是西周晚期赫赫有名的人物,時任周厲王的卿士,輔佐厲王南征淮夷、釀成國人暴動、被史書稱為嬖臣。其字虢公長父,死后謚為虢厲公。
文化解讀
兩周時期,婚姻絕非單純的男女婚配之事,它也是重要的政治、軍事和外交手段。兩周各諸侯國之間的爭霸與兼并頻繁,需要“申之以盟誓,重之以婚姻”(《左傳•成公十三年》)來結成聯盟,加強自己的力量,故“凡君即位,好舅甥,修婚姻,娶元妃以奉盛,孝也,禮之始也”(注:《左傳》文公二年)。但當時聯姻的基本準則是同姓不婚,虢國是姬姓諸侯國,是周族的嫡系,在諸侯國中赫赫有名。許多異性諸侯與虢國聯姻,以求得政治上的庇護。一些青銅器,真實地記錄了虢國的對外聯姻情況。
虢仲盨中的虢妃是嫁與姬姓虢國的女子。那么她是哪國哪族人?傳世的一件青銅器穌冶妊鼎銘為我們提供了一條重要線索:“穌冶妊作虢妃魚母媵子子孫孫永寶用”(《三代》3.36.1)(圖四)。穌冶妊是蘇國的國君夫人,是虢妃的母親,這是她為出嫁到虢國的女兒作媵器。蘇國為妃姓,故其女兒出嫁到虢國后稱“虢妃”,魚母應該是虢妃私名。但此銘中的虢妃與M2009墓出土的虢仲盨中的虢妃不是一個人,但應該是一個族姓。因為凡是嫁到虢國的妃姓蘇國女子都可以稱虢妃。
有蘇氏是先秦時期一個古老而著名的國族。在夏代就已立國,是商王朝的重要封國!秶Z•晉語》記載“殷辛伐有蘇,有蘇氏以妲己女焉,妲己有寵,于是乎與膠鬲比而亡殷”!蹲髠•成公十一年》載:“昔周克商,使諸侯撫封,蘇忿生以溫為司寇”?梢娞K國在西周初期,被周武王封為重要的諸侯國,并擔任司寇一職。據《國語•鄭語》:“己姓昆吾、蘇、顧、溫、董”。己即妃之省,古姓氏。可見蘇國妃姓。記載虢國與蘇國通婚事實的青銅器很多。如虢文公子段鼎(《三代》3.48.1)(圖五)與虢文公子段鬲(《三代》3.49.2)。虢文公是周宣王的卿士,見《國語•周語上》:“宣王即位,不籍千畝。虢文公諫曰,不可”。這二件器物的時代為西周晚期,銘文大體相同,為同人之器,記載虢文公之子段為其妻叔妃作器。
1957年,虢國墓地出土的幾件有銘銅器也證實了虢國和蘇國通婚。M1820墓出土的一件銅甫銘文云:“穌貉乍甫”。銅盤銘文云:“虢姪口作寶盤子子孫孫永寶用”。M1753墓出土的一件銅鼎銘文云:“穌子叔乍”。“穌”同蘇,即蘇國。據M1820墓出土器物及銘文判定,墓主為女姓,應是嫁于虢國的蘇國女子,為虢國某個貴族之夫人。傳世的“蘇甫(夫)人匜”(《三代》17.29)器銘云:“蘇甫人乍姪妃襄媵匜”。(圖六)這是蘇甫人嫁女的媵器。虢國墓地的第一次發掘者林壽晉先生[2]和俞偉超先生[3]認為此匜之“姪妃”與M1820出土之盤銘文中“姪口”相同,虢姪口盤銘的“虢姪口”就是蘇甫人匜的“姪妃襄”,盤銘中不清楚的字應為妃。因為虢器與蘇器同出一墓,而盤與蘇甫人匜的人名又相同,說明匜是蘇甫人為女兒姪妃襄作的媵器,女字姪妃,名襄,而盤是蘇甫人女兒虢姪妃的自作器。上述器物說明虢國與蘇國世為婚媾,自西周一直延續到春秋早期,其通婚的范圍并不限于虢國國君,還及于其他貴族,而且常常是虢男娶蘇女。
關于虢仲與虢妃的關系,學界也有不同意見。吳其昌先生曾經認為虢仲是虢妃之父,虢氏為妃姓[4] ,現在看來顯然是不對的。李仲操先生認為虢仲鬲(《三代》5.36.2)是虢仲為其兒媳虢妃作器[5]。他指出:“此虢妃是妃姓女子嫁于虢者,但此“虢仲”不是“虢妃”的丈夫。因為丈夫對妻的稱謂,不稱女子所適國名,而稱女子本國國名。此虢仲也不是虢妃的晚輩,因為晚輩在“虢妃”前必冠有“祖考”或“祖妣”字樣,而此銘卻無。此虢仲既不是虢妃的丈夫,又不是她的子孫,那么其必為她的公公”。曹定云先生也同意此說[6]。但吳鎮烽先生認為虢妃是虢仲的妻子[7],他指出“由夫家所屬的國氏與女子的姓組成的婦女名,也可以由夫家人稱叫”,“妃姓國女子嫁于虢仲為妻,虢仲可以稱她為虢妃”。筆者同意吳鎮烽先生之說,認為兩者為夫妻關系更符合情理,有例子可為佐證。1983年4月,河南光山縣發現的春秋早期黃國的黃君孟夫婦合葬墓,出土器物銘文也證實了丈夫稱其妻子為“夫氏妻姓”這一稱謂的存在[8]。黃君孟夫人棺內有13件禮器及小罐、方座均鑄有銘文,內容略同。如小罐銘“黃子作黃孟姬行器則永寶”;黃子鼎銘:“黃子乍黃甫人孟姬器,則永祜霝”。黃國位于今河南潢川,為贏姓諸侯國。顯然這些器物都是黃君孟為其姬姓妻子所作,黃君孟稱其妻子為“黃姬”、“黃孟姬”、“黃甫人”、“黃甫人孟姬”。因此,M2009墓中出土的四件銅盨也應該是虢仲為妻子虢妃作器,而不是為其兒媳作器。
兩周時期,虢國國君多在周王朝擔任卿士、師等要職。蘇國雖為異姓,卻通過與周王室以及虢國、衛國等諸侯國聯姻,不斷提高著自身地位。從西周到春秋早期,蘇國國君確實特別受周王器重,在朝中擔任司寇、卿士等重要官職。因此,同朝為官的虢、蘇兩國國君,充分利用了婚姻關系,建立了長久的政治聯盟,既鞏固了姬周王朝的統治地位,也保證了兩國的權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