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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祖歸宗
如今在伊川,有成百上千的范氏后裔,其中不乏范仲淹文化的研究者,范章是當地公認的權威,他是范仲淹的第28代孫,退休前在伊川縣公安局工作,如今是洛陽范仲淹研究會的秘書長。60多歲的范老先生身材高大,腰板筆直,看上去像一位脫去戎裝的將軍,但說話卻慢條斯理:“要問文正公當年為什么選擇伊川作為最后歸宿,當然是因為他的母親葬在了這里,可要問他的母親怎么葬在了這里,那可是‘孩子沒娘,說來話長’,還得從他的家世說起……”隨著范老先生娓娓道來,書本上那個虛無縹緲的范文正公漸漸變得有血有肉起來。
據考證,范仲淹是漢代清詔使汝南(今河南郾城)征差范滂的后人,祖籍在今天陜西的彬縣,他的10代祖范履冰在唐朝武則天時期當過宰相,那時舉家遷到長安,后來,他的4代祖,也就是他爺爺的父親,被朝廷任命為浙江麗水縣丞。其間,因為中原戰亂滯留在了南方,范家從此在蘇州吳縣定居下來。范仲淹生前在給他哥哥的信中曾經說過“我本北人,北人淳厚”之類的話。不難看出,范仲淹始終有一種北方的情結。
范家雖然世代為官,但范仲淹的命運卻頗為坎坷。他兩歲的時候,父親在徐州過世,家境從此變得窘困起來。兩年后,母親謝氏帶著他改嫁到了山東長山縣朱文翰家,范仲淹也更名為朱說。童年時的范仲淹學習非常刻苦,留下了不少動人的故事。據說當年范仲淹在山東長山縣附近的醴泉寺讀書時,經常徹夜不眠,等到僧人們都起床了,他才和衣而臥。他每天只用一把米,煮成稀粥,放涼凝固后,用木棍劃成4塊,再掐一點叫作“虀”的野草當菜,早晚各吃兩塊。這就是后人廣為流傳的“劃粥斷虀”的典故。
文正公小的時候和大多數喪父失母寄人籬下的孩子一樣,有著不同尋常的成長經歷。一次他看到朱家兄弟的浪費行為,便好言規勸,朱家兄弟脫口說道:“我花的是朱家的錢,關你什么事?”范仲淹聽了一愣,覺得話中有話,不斷追問下才有人告訴了他的身世。這件事發生后范仲淹變化很大,他從此下定決心獨立生活,并毅然辭別母親到南京(今商丘市)應天府書院求學。
當時,南京留守的兒子也在這里讀書,他看到范仲淹窮得經常吃不上飯,非常同情,就從家里帶一份飯菜給他,沒想到直到飯菜長了毛,范仲淹也沒吃,這個干部子弟很生氣,說范仲淹瞧不起他,文正公解釋說:不是我不感激你的厚意,只是我已經習慣粗茶淡飯了,如果現在就享受這種豐盛的飯菜,以后還能吃得下粥嗎?
功夫不負有心人,公元1015年,范仲淹考中進士,被任命到現在安徽省廣德縣一帶當了個審理案件的九品小官。從此他把母親接到身邊,贍養侍奉。這個時期,范仲淹作出了其人生中一次重要決定,他回到蘇州要求重歸范氏家族,但遭到家族的拒絕。無奈之下,范仲淹最終作出“只求復姓,別無他寄”的承諾,方才恢復了原來的范姓,改名仲淹,字希文。
治孝遷洛
從這段鮮為人知的經歷可以知道文正公后來既沒葬在蘇州也沒有葬在山東的原因了,但為什么會選在伊川呢?
范章老人微微一笑,仍舊是抑揚頓挫的聲調。范仲淹夫人的老家在今天的商丘,范母去世后就先葬在那里。范仲淹守制時,在南京應天府書院講學,其間,他曾到登封的嵩陽書院當過“客座教授”。應天府書院和嵩陽書院都是我國北宋時期的四大書院之一,而當時的范仲淹已經是著名的政治家和文學家了,從商丘到登封路過伊川時,范仲淹拜謁了姚崇墓,第一次產生了將母親移葬此地的想法。
姚崇是唐代名相,歷任武則天、睿宗、玄宗3朝宰相。其執政期間,禁止宦官、貴戚干預朝政,禁絕營建佛寺道觀,淘汰僧尼,強令歸農,是后人公認的一個對歷史發展有貢獻的封建官僚。
姚崇墓就在范仲淹墓園東邊三四百米的地方,一片麥田中間,3通墓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我們去的時候,一對農民夫婦正在烈日下收割麥子,他們知道這是唐代姚崇的墓碑,但再問姚崇是誰,他們就不知道了。據說原來墓地規模很大,姚崇和他的母親及其一個曾孫都埋葬在這里,1958年平整土地時,姚氏墓冢被毀,僅留下一通4米多高的神道碑,1983年,姚氏后裔恢復墓冢時,又立了兩塊記錄修復情況的墓碑。
姚崇和范仲淹有著相似的人生經歷,姚崇祖籍河南陜縣,其父去世后,母親改嫁到一個姓黃的人家,后來姚崇當了宰相,曾問其母:將來百年以后是否與父親合葬一處,其母回答說:人若有靈,縱隔千里也能相知,人若無靈,即便埋在一起也是枉然。于是后來姚崇就將母親葬在了萬安山下。范仲淹當年就是看了姚崇和他母親的墓以后受到啟發,將自己家族的墓地定在這里的。
除此之外,范章還有其他的證據,范仲淹生前曾幾次向仁宗建議從開封遷都洛陽,他認為洛陽與開封相比,據險可守,更適合作為國都。雖然他的建議最終未被采納,但他對洛陽始終情有獨鐘。
“因為母親改嫁,肯定不能葬在蘇州范家的祖墳里,假如將母親葬在山東,恢復范姓的文正公又不能和母親埋在一起,兩難之下,受到姚崇啟發的范仲淹將母親埋在了伊川。”真不愧是范氏嫡傳的子孫、范仲淹文化研究的專家,范章老人的一番推論有史有據,令人信服。
當地老百姓中間還流傳著賜葬的說法,一種說法是:這里本來是大宋皇帝看中的陵園,后來發現前面的河叫曲水河,不吉利,就賜給了范仲淹;還有一種傳說更離奇,說皇帝的女兒嫁給了范仲淹的兒子,一天,她哭著對父親說,你把我嫁給了范家,他們家窮得連塊墓地都沒有,皇帝當然知道女兒的意圖,就把這塊墓地賜給了范家。據考證,范家根本就沒有這份姻緣,但老百姓似乎不在乎這些,他們每每說到這些浪漫的傳說,總是眉飛色舞,好像親身經歷的一樣。
一段碑文 兩樣情仇 范仲淹墓園的歷史之謎之二
范仲淹的墓園分前后兩域,山門位于前域南部,山門前面是一尊高大的范仲淹全身石像,石像通體白色,在視野開闊的山坡上異常醒目,據說是伊川縣的范氏后裔范振國捐資建造的,剛剛落成不久。過山門北行20余步有座石坊,高五六米,寬三四米,坐北朝南,四柱三門式建筑,中柱之頂蹲著個怪模怪樣的石雕獸,據說叫“望天吼”,它這樣威風凜凜,仰天長嘯著已不知多少年了。中間兩坊柱上刻有一副對聯:“嵩少青山高道德,澗瀍碧水潔頻蘩”。
石坊北面依次是范仲淹母親、范仲淹、其長子范純佑的墓冢。我繞著文正公的墓冢走了一圈,四周雜草叢生,即便在這萬物生機盎然的初夏時節也讓人感到陣陣寒意。
石坊西面的范氏祠堂倒是煥然一新的形象,同行的當地同志告訴我,1994年,守墓人的一次疏忽釀成大火,整個饗堂皆成灰燼,結果清朝康熙、乾隆、光緒3位皇帝親筆題寫的匾額化為烏有,如今我們看到的祠堂是香港范氏后裔范止安捐資30多萬元興建的,去年剛剛落成。祠堂門前分列的石翁仲、石羊、石馬、石獅子都是原物,神態各異,造型逼真,這些殘缺斑駁的石頭似乎在述說著墓園千年的滄桑。
墓園的七八通石碑是保存較為完整的藝術珍品,其中尤以“神道碑”最為珍貴。“神道碑”位于范仲淹墓冢前面20米處的祠堂西側,全稱“資政殿學士戶部侍郎文正范公神道碑銘”,碑文記載了范仲淹一生的事跡。我剛走近前,立刻感覺一股逼人的氣勢撲面而來,碑高4米有余,寬近1.5米,比我們平常看到的石碑高大許多。碑額正中是宋仁宗皇帝親撰的“褒賢之碑”四個字,據史書記載,當年宋仁宗聽說范仲淹病逝的消息后,非常難過,命令輟朝一日,以示哀悼,并追封范仲淹為兵部尚書,為“神道碑”題額。
“神道碑”的碑文由歐陽修撰寫,據后人評價,文章“敘事精簡,詞語精練,過渡自然,詳略得當。描寫之生動、評論之中肯、說明之詳盡、抒情之熱烈,莫不渾然天成”。碑文刻字為隸書,纖細中透著渾厚,飄逸中兼容凝重,文精字美,相得益彰。我盡可能靠近這塊穿越千年時光的巍峨石碑,希望它能帶我走進歷史深處,去尋訪大宋王朝的神秘往事,可除了分辨出幾個并不連貫的漢字符號外,一無所獲,碑文斑駁銷蝕,許多已經模糊不清了。但和守墓人范欽忠老人的一次不經意的閑談,卻讓我發現了這通“神道碑”隱藏的秘密,從中也引出了范仲淹墓園的第二個歷史之謎。
范欽忠老人是范仲淹的第28世孫,如今是范仲淹墓園的專職守墓人,他的牙快掉完了,說起話來跑風得厲害,但并不影響表達。老人說,幾年前,一個外地人來范園參觀,趴在“神道碑”前一看就是半天,范欽忠覺得奇怪,就和他聊起來,原來他是北京大學的一位歷史教授,是專門來看這塊石碑的。大學教授告訴他,這“神道碑”上的碑文和歷史書上記載的不一樣,比書上少了20多個字。范欽忠是范氏嫡孫,從小也聽過不少關于他老祖宗和這墓地的故事,但這事兒還是第一次聽說,于是就千方百計要問出個究竟。那個大學教授告訴他,歐陽修寫的這篇墓志銘早在范仲淹去世兩年前就寫好了,漏掉的那20多個字寫的是范仲淹和當時的宰相呂夷簡鬧矛盾的事兒。范欽忠就問,那呂夷簡到底是個啥樣的人啊?教授說:你看過電視上演的《宰相劉羅鍋》吧,呂夷簡就和那里面的和珅差不多。那咋會漏掉了20多個字哩?教授又告訴他,范仲淹死后,歐陽修把這篇墓志銘交給了范仲淹的二兒子范純仁,當時朝廷正要提拔范純仁當大官,而呂夷簡是當朝宰相,地位高,權勢大,范純仁害怕得罪呂夷簡,影響自己當官,就把這20多字的敘述抹去了,后來歐陽修為此非常生氣……
這真是個意外的收獲!沒想到這珍貴的“神道碑”里還隱藏著一個千年的秘密!范純仁后來果真當上了宰相,而范仲淹生前和呂夷簡的政治斗爭確實非常激烈,這些都是歷史事實。范欽忠老人是個講故事的高手,不但條理清晰,而且邏輯性很強,極具吸引力,現在我一點都不懷疑他是范仲淹的后人了。可更有戲劇性的是,當天晚上在伊川的賓館里,范仲淹的另一個28世孫范章先生給我講到這個秘密時,又是完全相反的另一種說法:
歐陽修不是提前兩年就寫好了墓志銘,而是寫這篇墓志銘用了兩年時間。碑文中的確少了20多個字,但這20多個字不是說范仲淹和呂夷簡的矛盾,而是兩人后來都不計前嫌,攜手并肩為國家效力了。范純仁認為父親和呂夷簡的矛盾很深,看了墓志銘以后,覺得歐陽修寫的不是實際情況,所以在刻碑時將這段敘述刪去了,歐陽修知道后,倒是真的很生氣。
范章先生是洛陽范仲淹研究會的秘書長,是當地公認的研究范仲淹文化的專家,全國許多學者撰寫有關范仲淹的論文時都要請他過目,征求他的意見。拜謁范園的那天,我和范章以及同是范仲淹28世孫的范興運兩位老先生從下午一直談到子夜,從“神道碑”上這20多個字的秘密聊起,一直談到范文正公的政治、思想、品德以及他留給我們后人的精神財富,在他們眼里,范仲淹既是一個中國歷史上的偉人,又是他們家族一個有血、有肉,有痛苦、有歡樂、有無奈的老祖宗。隨著兩位老人的敘述,我好像真是回到了幾百年前大宋王朝的歷史現場。
范章說,當年歐陽修寫這篇墓志銘,確實非常之難。呂夷簡在朝中勢力很大,寫范仲淹的一生,要涉及很多歷史事件和人物,而涉及的人物當時很多都還在世。既要尊重事實,又要保全自己,歐陽公所以用了兩年才完成。相比之下,寫那篇流芳百世的《醉翁亭記》估計要輕松得多。
范章說,歐陽修說范仲淹和呂夷簡言歸于好不是沒有根據,據歷史記載,當年范仲淹掛帥平定西夏,臨行前先去拜見了呂夷簡,而且公開說過:我和呂公之爭都是為了國事,個人之間沒有過節兒。另一方面,西征前,仁宗給范仲淹加官一級,呂夷簡曾奏請皇上說,加官一級還小,應該再加一級。至于說兩個人心里究竟怎么想的,就不好說了,但歐陽修這么寫至少不能說是失實吧。
歷史上范仲淹以剛直不阿、直言敢諫聞名,“寧鳴而死,不默而生”、“理懷當言,死無所避”都是他的名言。他為官期間,三次遭貶、兩次降職都和直諫有關,好像范仲淹是認理不認人、直腸子不會拐彎的性格,其實不然,史書上評價范仲淹“內剛外和”最為貼切。
首先“內剛”,他認為正確的事,一定會堅持到底,即使受到挫折,也不會退縮。范仲淹第一次遭貶就是因為其建議劉太后還政,劉太后不理他,把他貶到了今天山西的一個地方。過了一段時間,朝廷再次起用他的時候,他又“好了傷疤忘了痛”,再次上疏,建議劉太后吸取唐朝時“賀婁氏斜封”的教訓,還政給趙家。有人認為,范仲淹“寧鳴而死,不默而生”這句話是爭取言論自由的宣言書,它比亨利· 柏得烈的“不自由,毋寧死”要早740年。
另一方面,范仲淹很講究“外和”,并不是所有的直諫他都贊同。他在一封信中評論說:漢代李膺那幫人雖然博得了一世清名,但使漢朝很快滅亡,如果為國家考慮,不應該那樣行事。范仲淹為官期間曾提拔推薦了不少有本事的人,歐陽修就是代表,可當時的石守道大家公認很有才能,但他始終沒有推薦,有人搞不明白,他解釋說,不是他品行和才能不行,而是他辦事不講方法,為一件事,磕頭流血,弄得皇上下不了臺,事情不但辦不好,還會搞得更糟。
“神道碑”上的缺字之謎,看來還是范章先生的答案更可靠一些,但究竟是那位歷史教授搞錯了,還是范欽忠老人將故事改編了,我現在也說不清楚。和幾位范氏后裔談文正公,自然有非同尋常的收獲,當我提到“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名言時,范章老人馬上鄭重其事糾正我:這可不只是一句名言,它可是范仲淹的一套完整的政治思想體系。然后,范章和范興運兩位老人又開始有理有據地給記者講解起來。
據說當范仲淹還在讀書時,有人問起他的理想,范仲淹就曾經慷慨激昂地回答:“愿為宰輔,得時行道,活天下之命。”為官之后,他曾經說過:“夫不能利則生民者,非大丈夫之志也,思天下匹夫匹婦,有不被其澤者,若己推而內其溝中。”兩位老人引經據典,出口成章,看來研究范仲淹不是一年兩年的工夫了。
綜觀范仲淹一生,他從九品小官到參知政事(相當于副宰相),絕大多數上疏都與老百姓疾苦有關。從而在思想上逐漸形成了“以民利為利”的理論,這在當時可是石破天驚的聲音啊!接著范仲淹又提出“政為民設”的政治主張,最后才形成了“士當先天下而后個人”的完整的政治思想體系。
守墓人的范家遺風 范仲淹墓園的歷史之謎之三
如今的伊川縣,姓范的有1000多人,他們都是范仲淹墓園守墓人的后裔,大都居住在離墓園不到500米的許營村。如今專職的守墓人范欽忠是范仲淹的第28世孫,自從那個瀆職釀成火災的前任“退休”之后,他就一直守護在這里,如今守護范園可不單純是他們范家的私事了,縣文化局每月還給他發100元的工資呢。
我問老人,如今的墓園和他小時候記憶中的有啥不同﹖他說,最大的變化是樹少了,現在還能看到墓園里碗口粗的松樹柏樹,但老人說,家譜上記載,明朝的時候這里栽了1000多棵松樹和柏樹,直到1938年,當地政府要收他們的稅,他們不同意,家族決定到國民黨中央政府去告狀。為了籌集路費,家族的人就把墓園中的大樹全伐了。范欽忠解釋說,歷朝歷代留下的規矩,墓地周圍劃出的一片田地不用繳稅,收獲所得全部用來祭祀,所以當時的范氏家族才要告狀,“結果狀沒告贏,樹卻砍完了”。伐樹的當年又栽了一批,1960年架電線,又伐掉當電線桿子用了。現在這些樹都是上個世紀60年代以后種的了。
解放前,許營村凡是姓范的,家家戶戶輪流守墓,尤其是秋冬季節,黑夜白天都沒有斷過人,那個時節,一是為了防火,二是防人偷樹。“誰來安排你們守墓?”我問。“族長啊!那時候,族長是整個家族的最高領導,所有大事都由族長決定。”范欽忠老人還告訴記者,至今許營村的范氏家族還有族長哩!
我帶著強烈的好奇心,按照當地村民的指點,在許營村里尋找范家的族長。萬安山腳下的許營村,姓許的倒不多,姓范的占了七八成。村民告訴我,這族長既不是民主選舉的,也不是“組織”任命的,完全是論資排輩,誰輩分高誰當,若是輩分相同,再按年齡大小決出“勝負”,當然是誰年紀大誰干。
遠遠看見一個農民肩上扛著個鋤頭,鋤頭上還掛著個籃子,從山坡上悠悠地走過來,旁邊人說:“喏!那就是我們的族長!”我想象中的族長應該是一個白眉長髯、目光炯炯的老人坐在太師椅上,嘴上叼個煙袋、半天不說話、一副不怒自威的儀態。可走過來的這位大概有五六十歲,嘴角帶著微笑,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
族長叫范迪賢,是范仲淹的第27世孫,完全是因為輩分優勢走上了領導崗位。他笑著說,現在的族長已經是“徒有虛名”了,不過每年祭祀的時候多磕幾個頭而已。從短暫的交談中我了解到,如今族長的具體工作就是負責安排每年的祭祀活動。最近幾年,每到清明節都有1000多名范氏后裔來范園祭祀,他要組織范姓村民搞好接待工作,把客人分配到每個家庭,“雖然條件差點,但總得有個吃飯睡覺的地方吧!”范迪賢說,最近幾年條件還好一些了,過去村民家里連床多余的被子都拿不出來。旁邊一位村民接過話頭說:“我們族長最近幾年把權力已經下放到村民組了,我們村8個村民組,有4個組都姓范,族長就讓這4個村民組每年輪流承辦祭祀活動,他倒落個輕閑!”
從許營村回到伊川縣城的當天夜里,范章先生給記者講述了他們這個守墓“部落”的來龍去脈。
明孝宗弘治四年,即公元1491年,河南都察院右御史徐恪拜謁范仲淹墓,看到這里荒草萋萋、滿園頹廢,連個守墓人都沒有,于是就報告給了孝宗皇帝。明孝宗立即下達104號圣旨,命令蘇州范仲淹的嫡孫來河南守墓。真有104號圣旨嗎?范章說,聽起來像笑話,可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我們范氏家譜上清清楚楚地寫著呢。范章老人接著說,最先來這兒守墓的是范仲淹的第16世孫范文成,可他來這兒不到一年,因為過不慣北方的艱苦生活,又回去了。后來只好用抓鬮的辦法決定誰來這里守墓,結果第14世孫范昌期抓到了。
我當時完全被這曲折的故事吸引住了,一點也沒有想到這是在說面前這兩位老人的祖爺爺啊!范興運老人插話說,昌期公的墓冢就在范園前域北圍墻后面,前一段平地的時候,竟被人用拖拉機給平掉了,你說氣人不氣人,昌期公可是范仲淹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啊,我們希望將他的墓地恢復并且歸到范仲淹的墓園里面。即便是帶點私心,我覺得老人們的話也有道理,雖說范昌期當年來的時候可能也不那么情愿,但他和他的后人的的確確已經成了范仲淹文化不可分割的部分了。
范昌期來到伊川以后,就落戶許營村,在墓園周圍劃出了不用繳納皇糧的8頃祭田,每年春秋各祭祀一次。1938年,祭田被廢,從此改為每年春季祭祀一次,沿襲至今。
范章老人記憶中的祭祀是非常美好的。“那可是孩子們盼望的日子,幾天前就開始殺豬、宰羊、支鍋,一派節日的氣氛,清明那天,全族人都集中在祠堂里,案桌上擺放著供奉老祖宗的食物,由族長帶領著按輩分高低輪流磕頭,小孩們磕頭的時候,眼睛就老想往那供桌上瞅,嘴里饞得要流出口水來。儀式結束后,這些祭祀用的食物就可以分給大家了,每家一個籃子,一個挨一個地擺在祠堂里,第一遍是查人頭,你家幾口人就在你家的籃子里放幾顆棗,然后根據籃子里棗的數目分發食物,先是饅頭,接著是油炸的麻葉,最后還有一碗肉,說是一碗,其實有時只能蓋住碗底,不過即使這樣孩子們也興奮得了不得,那年月,平時哪兒見過肉啊!
范章老人說,他小的時候,族長有兩項重要的任務,一是祭祀,二是教育本族子弟。而教育的方法大都是講故事,每到祭祀的時候,族長就會講一些范仲淹刻苦學習,做人為官的故事,然后告誡大家:范老爺的子孫只能做好事,不能做壞事,如果做了壞事,就不能再做范仲淹的子孫,明年祭祀的時候你就被“除名”了,不能再站在這祠堂里,分祭品也沒你的份!范章說,可能外姓人無法理解,但在當時,族長的這些話對我們姓范的確實有很強的約束力。那種道德產生的力量今天很難解釋了。為了能讓記者理解這種道德的力量,范章老人還講了一個故事。
那時許營村里最窮的弟兄倆,沒爹沒娘,靠要飯為生,到人家門口就叫:“奶奶、嬸子,有饃沒?”有人在家,都會給他們兩個饅頭;如果沒人答應,即便饃就在桌上放著,他們也會扭頭就走。到了秋天收棉花的時候,兄弟倆看誰家的棉花地里有人,就喊:“奶奶、嬸子,只摘兩朵啊!”大家都會說:“多摘幾朵啊!”“只摘兩朵!”范章老人說,這都是他親眼見到的事情,如今回憶起來,仍歷歷在目。
說到這兒,好久不說話的范興運老人激動得一下子挺直了腰板兒,說:“你看現在的貪污犯,姓范的不多吧!”
范章已是六七十歲的老人了,從伊川縣公安局退休后,更加專注于范仲淹文化的研究和對范園的保護開發工作。他告訴記者,每個月他都會收到幾十封信,有的是全國各地大學和研究機構寄來的論文或文章,有的是海內外范氏后裔發來的詢問信件,光回信,就累得他吃不消。除此之外,他還要經常參加與范園有關的活動。雖然是洛陽范仲淹研究會的會長,范章老人也有難心的事,記者想要一份他手上的范仲淹文化研究的資料,老人面帶難色,后來我明白了,天南地北都來要這些資料,復印的費用也不少啊!
1992年,日本東洋文化振興會會長鬼頭有一教授一行26人來范園參觀,他們顯然是對范仲淹文化很有研究,評價范文正公“是日本人民的思想之父”,并捐款3萬日元對范文正公墓做了修整。1955年清明節時,又專門在墓旁立碑記錄了此事。一千年來,歷朝歷代整修范墓,最后一次是日本人修整的。
記者手頭有一份材料,是范章先生1998年時寫的,其中有這樣的一段敘述:“目前伊川縣人民政府、洛陽范仲淹研究會、臺灣范氏宗親會等單位,正著手集資、撥款修復饗堂、仰止亭、牌坊、石俑,建造碑林、范仲淹紀念館、后圍墻等,不久的將來,這位歷史上第一流清官人物的藏玉之地,將成為現代第一流精神文明的教育園地。希望中外賢達,都來關心這件最有意義的事,以求早日實現。”如今,這些文中所涉及的建設項目有的已經完成了,有的還是一張藍圖,我知道這是范章老人一生的夢想,真希望他在有生之年能夠實現他的夢想! (原標題:范仲淹墓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