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同遠道而來的文友去汝州學宮看《汝帖》。作為一個地道的汝州人,我盡其所知推介汝州“三寶”之一的《汝帖》。
在浩瀚的書法藝術寶庫中,《汝帖》堪稱為古代碑帖中的珍品,明、清時代與《淳化閣帖》、《泉州帖》和《絳州帖》并稱為四大名帖。曾任河南巡撫的清朝碑帖學家畢秋帆在其所著的《中州金石考》中稱贊汝帖“真宋室之鴻寶也”。清代詩人孫灝在其所作的《汝帖》中寫道:“望嵩樓高高入云,舊藏汝帖天下聞。松煤拓紙歲萬本,良司厭苦征求紛。樓瓦飄零碑墜地,過眼煙云等閑棄。誰從灰燼拾遺珍,石爛猶存古文字。”
在碑帖藝術領域造詣頗深的文友說,來之前他在故宮博物院看到了《汝帖》原石的宋拓本。剪方裝,共12卷,分6冊,另附題跋1冊。他引經據典,侃侃而談。“汝帖是中國北宋匯刻叢帖。宋大觀三年(1109年)八月河南省汝州郡守王采集《淳化閣帖》、《絳帖》及‘三代而下迄于五季字書百家’刻成,共十二卷,自皇(倉)頡至五代郭忠恕,共77家又23種,因刻于汝州,故名……”
踏著陽光,我們來到了學宮珍藏金石的展廳。推開厚重的木門,如同啟開800多年前歲月的屏障,墨香飄然而至。文友雙手并攏舉起,長久站立在門前,十分虔誠。
邁著輕緩的步履,我們朝圣般地進入了展廳。石碑靜臥在展廳內,日光燈下閃著熠熠光華。摩挲石碑的一角,如同觸摸著800余年生生不息得以傳承的碑帖文化的魂靈。碑上鐫刻著先秦以至隋唐、五代的名家書法精品。文友邊品邊讀,很快進入了藝術欣賞的圣境。時而,他欣喜惹狂,發出驚嘆:“你看,這鄭國大夫皇頡的字,瀟灑俊逸;這是孔圣宣尼的書法,渾厚肅穆;這是‘酒仙’劉伶的字,自由奔放,灑脫不羈,真乃文如其人!你再看,唐王李世民的書法,‘意興天來,字外風云’……”;時而,他沉靜莊重,長久地默立在古碑旁……
講解員介紹,這些刻石最初嵌在州衙內“坐嘯堂”墻壁上,后移至望嵩樓上。明末兵亂,樓焚碑殘,原石棄之馬廄中。清順治七年(1650年),巡道范承祖重新修葺,并加跋二刻,共十四刻,置于州署西園存古軒壁中。道光18年(1838年),州守白明義見所存碑文漫漶,又自洛陽購得《汝帖》宋時原拓一部,重摹諸石,并親書目錄兩卷,每卷后都加蓋汝州官印為記。當時,范之跋已失,故仍為十四石,仍藏存古軒壁中。無奈百多戰火,《汝帖》刻石屢有散失。 1947年臨汝縣(汝州市)解放,州衙被毀,碑帖散落民間。以時任縣文化館館長張久益為首的文化人多方查找收集,歸攏后將碑石存放于縣文化館內。“文革” 劫難中,張久益為保存這些寶物,把它們中的大部分砌在墻內,外用水泥護嚴,少部分埋在深挖的土坑內,才終于保住了這些瑰寶。1983年,縣公安局在拆房時發現了一塊《汝帖》殘碑,時任該局的三名領導親自把碑帖送到縣文化館。在多方努力下,金石失而復歸,基本完好如初。
我雖是個書法領域的門外漢,但在文友的指點下,用心去品嚼細讀古代名帖,竟讀出了情趣,品出了意境;嚼出了甘味。你看那先秦金文,體勢多縱,渾樸豪放,醇厚圓潤,自然至妙;石鼓文則雄強渾厚,體象卓然,殊今異古,天真奇采;而小彖的線條圓勻,其勢飛騰,形態端嚴,方圓絕妙;那么漢隸字體則渾厚質樸,端莊遒勁,氣派宏大,儀態萬千;章草的結構獨立,字畫波磔,如行云流水,筆意奔放,古逸高深;行書則奇縱變幻,剛柔瀟灑,八法精妙,靈氣通神;晉唐楷書的法度嚴整,遒勁拔萃,骨力充盈,神采照人;草書的懸針垂露,書法縱逸,勢若飛動,多呈天趣。由于風格迥異,各領風騷,有較高的藝術價值,所以為歷代書法愛好者所珍視。真乃“一帖在手,盡覽古人書藝奇珍”。ㄅ碇覐
此刻,我站在展廳內,讀碑帖,品書藝,嚼文字,藝術的瓊漿玉液把我浸潤得暈暈乎乎,恍若隔世。與其說此時的我是站在《汝帖》展廳里,毋寧說我是站在一座書法藝術的陳列館內;與其說我品讀的是一部碑帖,不如說我是在欣賞一部文字的發展史。字里蘊世界,碑底藏乾坤,一部《汝帖》向我們展示了華夏書法藝術和民族文化的輝煌與魅力!
文友看我完全漸入藝術之境,然后指著碑帖中的書法作品引我深入佳境。“你來看,東漢崔璦的字如‘危峰阻日,孤松一枝’,張芝的草書可為‘漢武愛道,憑虛欲仙’;‘飛白體’的創始者蔡邕的漢隸則‘骨氣洞達,爽爽有神’;魏鐘繇的字‘古樸典雅,開一代楷書先河’;晉代王羲之的行草‘力透紙背,入木三分’……”在文友的指導下,我再度逐帖讀去,竟又讀出了新的意趣:那一帖帖的漢字,鐵鉤銀畫,環肥燕瘦,風格不同,各有千秋,珠聯璧合,相映成趣,一脈相承,渾然一體。讀帖,可見800多年前我國精湛一流的鐫刻水平,不僅字字傳神,而且濃墨、枯筆等特殊效果,都惟妙惟肖地反映出來了。讀帖,是藝術的享受;讀帖,是書法的教益;讀帖,是文化的濡染。難怪,明、清以來各地的文人雅士,千里迢迢來汝州讀帖。
站在古色古香的碑帖旁,聆聽文友關于《汝帖》的訴說:據《中州金石考》記載:“……其石之存于今日,惟《九朝御書》、《姑孰帖》殘失,而此獨完好無缺,僅失輔道一跋……”到了明、清兩朝《汝帖》脫穎而出。當時,不僅觀閱學習,臨摹拓片的紛至沓來,絡繹不絕,而且一些當官者竟用行政手段,通過多種渠道索取《汝帖》。《汝帖》聲名遠播,各地爭相翻刻引用,據《洞天清錄集》記載:“今會稽以《汝帖》重刻,謂之《蘭亭帖》;元朝劉有定注《衍極》一書,曾引用《汝帖》中的諸葛武侯書;張天如編《王右軍集》也采用了《汝帖》中的《二王帖》;汲縣比干墓上的銅盤遺失,明萬歷中周思宸據《汝帖》中的《比干墓銅盤銘》重新刻制;南陽東漢宗資墓前石獸前膊上的‘天祿辟邪’四字毀壞遺失,明正德楊應奎取《汝帖》中的字,重刻于墓前石獸上。”清初大書法家王鐸曾說:“細觀《蘭亭讀帖》,皆本《汝帖》。”《汝帖》中還保存著兩首孤本詩!赌洗逄·汝帖考》中說:“他書征引,皆據此帖。”一首詩是南唐后主李煜的詩,另一首是吳越國王錢的詩。他一生中的詩作全部遺失,這首詩載《全唐詩》卷八,題為《宮中作》,但下面卻赫然注明引自《汝帖》……
站在古學宮里,我思想的觸須仿佛穿透了800多年歲月的風雨,而最終降落在烏黑锃亮的石碑上。碑雖無言,文雖不語,但書法藝術的薪火相傳!驹瓨祟}:重讀《汝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