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書畫的鑒賞,歷來是一項艱巨的工作,尤其是鑒定中國古代書畫,更是舉世聞名的“老大難”。香港學者林霄先生靈機一動,提出了“以筆跡學方法重鑒祝允明”設想,并付諸實踐。他的這一新奇舉止,不僅令人們眼前一亮,更讓我們覺得頗有道理,在期望他能夠取得更大進展和更多成果的同時,我們更想知道的是他采用了什么樣的“秘密武器”?
筆跡鑒定的關鍵是建立標準
林霄先生的講演,是在本報和北京匡時國際拍賣公司聯合舉辦的“博物志沙龍”第二場活動中開講的。在開始洞悉林先生是怎樣鑒賞祝允明的書法以前,我們有必要先來了解一下明代才子之一的祝允明。
祝允明(1460?1527),字希哲,號枝山,因右手有六指,自號“枝指生”,又署枝山老樵、枝指山人等。漢族,長洲(今江蘇蘇州)人。他家學淵源,能詩文,工書法,特別是其狂草頗受世人贊譽,流傳有“唐伯虎的畫,祝枝山的字”之說。祝枝山所書寫的“六體書詩賦卷”、“草書杜甫詩卷”、“古詩十九首”、“草書唐人詩卷”及“草書詩翰卷”等都是傳世墨跡的精品。并與唐寅、文徵明、徐禎卿齊名,明歷稱其為“吳中四才子”之一。由于與唐寅遭際與共,情性相投,民間流傳著兩人的種種趣事。
熟悉中國書法歷史的人都知道,祝允明是我國明代的大書法家,才藝多能,要想把他的作品真偽搞得水落石出,并非易事。其難點有四:首先是祝允明的書法藝術“面目多”,小楷、中楷、行書、小草、狂草、章草,幾乎樣樣精通,而且他還具備了超強的模仿能力,仿米芾、蘇軾的法書,其功力足可炫技;其次是“偽作多”,不僅作偽年代較早??我們現在看到最早的偽作出現在1561年,也就是祝允明去世35年以后,而且數量更是數不勝數;再次是祝允明一生學習刻苦,不斷探索,筆法變化多。第四,不關祝允明本人的事,而是我們后人看慣了偽跡,往往受了先入為主的誤導。林霄也說,“祝允明大概是500年來被誤讀最深的偉大書法家。晚明贗品泛濫,‘俗手’的偽作誤導了人們對他的歷史評價。”困難雖然很多,但是林霄顯得蠻有信心的樣子,“現今時代比歷史上任何一個時候都有利于重新清理歷史疑案。因為圖像資料豐富,有許多古代藝術家的作品可以也需要重新鑒定,祝允明就是其中一位。”他說。
林霄是怎樣把“筆跡鑒定學”這一成熟的顯學,引進書畫鑒定的呢?他介紹說,“為什么我們可以把筆跡學用于古代書法鑒定?原因是:筆跡鑒定是根據物證字跡來確定其相應的書寫動作習慣性存在的,并據此判斷其是否能夠進行‘人身同一’認定的。現有理論認為,書寫習慣綜合具有特殊性,是認定同一書寫人的科學基礎。筆跡學可用于司法認定,所以在書法鑒定可以形成有效的證據鏈。”
“筆跡鑒定學”用于書畫鑒定實踐,其最核心的基礎就是建立鑒定的標準。這也是最關鍵的一環,若標準不對,一切鑒定結論都是無效的。建立標準更要客觀,決不可輕易聽從前人的論斷。
關于祝允明的書法真跡標準,臺灣學者傅申先生在《祝允明問題》一文中使用了三種建立真跡標準的方法:第一,祝允明作品有同時代人的題跋,且書于同一張紙上,或有同時代人的騎縫章。當然,同時代人的筆跡當無疑義。
第二,祝允明的題跋,題寫在其他人的作品之上,并且前后有同時代人題跋互為印證,而且是書寫在同一張紙上,或者有同時代人的騎縫章鈐于另紙之間。
第三,有同時代人所刻的碑帖為輔證。
在傅申先生的基礎上,林霄又加上第四個要求,即,當發現有兩件以上作品不同,卻有著幾乎相同的跋文、署款,并且相同的書寫日期,此必有一偽或者皆偽,以書法水平高者,而且題款內容與實際狀況相符者為真跡,有不相符之“硬傷”者為偽跡。在這種情況下,偽書的確認,同時也反證了真跡。
林霄是怎樣開展鑒定的工作呢?他為我們描述了利用“筆跡鑒定學”來鑒定書畫的工作步驟:
第一步,鑒定作品紙張、筆墨是否符合時代標準;
第二步,鑒定書寫內容是否符合文學性以及描述的真實性;
第三步,檢視書法的布局章法、書寫速度是否與標準相符,并檢驗是否有偽裝性筆跡;
第四步,擷取待鑒定書法個別單字或字組,與標準件中“高價值特征字”進行比對。找出真偽兩組標準的特征字,就可以掌握真偽的特點,判定部分待檢視作品。林霄說,“所謂筆跡學所說的“高價值特征字”,是指‘特征在一定人群中的出現率,被共同擁有的對象越少,不同對象的筆跡中重復出現率越低的特征,特定程度越大,鑒定價值就越高。’對于真、偽兩組都可以找出各種高價值的特征字。”
林霄欣慰地說,“我們現在來重鑒祝允明的書法,有很多優勢,比如,可參照的樣本較多,海內外博物館資訊圖像很豐富。再比如,目前我們已經擁有不少前輩學者的研究成果,比如傅申、劉九庵、蕭燕翼、戴立強等專家都有研究祝允明的專題。”
林的研究成果之一是區分出兩類祝允明的書法:一類是上海博物館所藏祝允明《前后赤壁賦》、北京故宮藏《歌風臺》、臺北故宮藏《箜篌引》、貴州博物館藏《登太白酒樓與寄施湖州》、南京博物館藏《春日醉臥》等卷;另一類是上海博物館藏《秋夜宿僧院》、北京故宮藏《太湖》、江西婺源縣博物館藏《寫懷》、美國普林斯頓大學美術館藏《閑居秋日》等卷。他說,“若將這兩類草書并列,則可發現這兩類草書的筆法、結字、氣韻明顯不同。”
疑似“造假者”的韓世能
有趣的是,林霄在研究祝允明的書法時,還真的破了個歷史舊案,居然捉到了一個“造假者”,這個人就是韓世能。
韓世能(1528?1598),明代官員、學者,字存良,號敬堂,長洲(今江蘇蘇州)人。隆慶二年(1568)進士,選庶吉士。明代大書法家董其昌在翰林院時曾得到他的點撥。林霄說,“韓世能被疑為偽作者的幾個理由是,首先,他是蘇州人,有較大機會接觸到同為蘇州人的祝允明的作品;其次,從時間上看,1561年祝允明最早偽作出現之時,韓世能33歲,家境貧寒至40歲方中進士;第三,韓世能一生都從事書畫收藏和買賣,這與他的官奉不成正比;第四,韓世能此人人品有缺,其在吏部左侍郎任內被以貪瀆罪名彈劾下臺回鄉;而更為重要的一點,是其結字筆法與偽祝允明字跡高度相似。”
但是,林霄的破案有點勉強,最多也只能說韓世能有作案的嫌疑,并沒有鐵證,遠不能斷案。林霄自己也很清楚,所以他說“由于韓世能的樣本不夠多,上述分析不能作為最后的結論,畢竟是四百多年的陳案,不是那么簡單就能破的。”
客觀地看,林霄“以筆跡學方法重鑒祝允明”,其方法是在中國傳統書畫鑒定方法基礎上的再深入,算得上是再發展,或者說是繼續析分和量化??在中國傳統的書畫鑒定理論中,核心也是要建立起標準,即稱基準作品,然后依據其時代風格、個人藝術特點等進行書畫鑒定,所以說,林霄先生談的筆跡學方法,其本質與中國傳統方法相比并沒有發生根本變化。但是,我們仍然應該為他喝彩,因為歷史每前進一步,就需要無數的人為之不斷地探索。【原標題:以筆跡學方法重鑒祝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