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王學峰書法作品之根,并不等于說他的作品里沒有古今名家的東西,相反卻非常多。甲骨殘片,金文《散氏盤》,秦《嶧山刻石》,簡牘帛書,東漢《張遷》《石門》,三國《宣示帖》,西晉《平復帖》,東晉《蘭亭序》《中秋帖》《伯遠帖》,北魏造像墓志,唐宋名家法帖等,都能在王學峰的作品中找得到。但是,這些帖子的風格都不是他書法的主流,只是一條一條的支流,星羅棋布在他的作品里。如果像拽著一條藤一樣,沿著這些支流逆流而上,卻找不到它們的源頭,要么是中途枯了,要么是并入了另一條支流里。因為,這些帖子都被王學峰吸收了,也被他融化了,融進他書法作品的主流里,成為另一種存在的形式。就像陽光和雨露,通過植物的葉片、根須吸收之后,成了花朵和果實,成了另一種色彩、光澤和質地,原有的形象或色彩成了妙不可言的韻味了。
那么,王學峰作品的主流源頭,也就是他書法作品之根,到底在哪里呢?
一個盛夏的中午,我行走在炎熱的黃河灘涂,沉迷于河岸上一條條龜裂的紋路,恍然間看到了王學峰書法的線條和走勢,竟然在黃河灘涂上龜裂的圖案里。要是把他的書法作品放在黃河灘涂上,就會和黃河灘涂渾然一體,就是一幅龜裂的圖案了,只不過這幅龜裂的圖案上流淌著濃墨,每一條紋路上鑲嵌著古今書法名家的技法和風格,他們像一片片葉子、一朵朵花兒、一顆顆果實生長在這一條條龜裂的紋路上。
王學峰的書法之根在這里,也就找到了他書法作品渾厚、磅礴的原因了。他的書法之根,就在黃河灘涂上那像龐大根系一樣的龜裂的圖案里?催^黃河灘涂上龜裂的圖案,再看他的書法,就像行走于黃河岸上。巨浪拍岸而來,靜靜散為一片灘涂,又被太陽龜裂為一條條紋路,輕輕地割著腳丫,讓你更直接地感受到他書法的質地,感受到他每一筆艱難的揚棄和濃縮。
欣賞王學峰作品的時候,我常常細品他作品里的某一筆的書寫過程。有的輕舟蕩過,輕波細浪;有的巨浪簇擁,排山倒海,浩蕩奔流;有的阻塞難行,如纖夫蹣跚的步履。他是從黃河峽谷里走出來的書法家。黃河灘涂,是他臨摹的第一個帖子。
從世界屋脊奔流入海的母親河,把多少天地之靈氣留在黃河灘涂。生活在黃河峽谷里,熱戀著這片故土的王學峰,定然也得到了不少天地之靈氣。這使他的書法作品于恬靜中見雄渾、嚴謹中顯豪放。他的書法不僅經受了黃河激浪的拍打和陶冶,也得到了仰韶文化的熏陶。在山村上學的時候,他的書法就已經翻山越嶺傳到了縣城,被縣教育局點名參加縣里舉辦的中學生書法比賽。這是難得的機會,他參加了比賽。獲獎后,他沒有去商場和影院,而是去看仰韶文化。盡管時間很短暫,來不及和那些陶罐、碎片對話,來不及臨摹那些繪畫及文字,但回去之后,他書法的原有風格就得到顛覆和修正,多了幾分古樸和厚重。
那些原本就屬于黃河的,后來被文明帶進了都市的陶罐和碎片,以及碎片和陶罐上的圖案和文字,在王學峰的書法里,又一次回到了故土,找到了它們龐大的根系,并獲得了故土的給養。同時,那些始終固守著黃河的原有文化也接受了都市的洗禮,顯出幾分新異,如附上新月的圣光。它們經過幾個世紀的離別、尋覓,在王學峰的作品里終于得以圓滿,在相互的吸收、接納之后,成了另一種氣質。
這種氣質,就是王學峰的書法氣質。看過他書法的人,都會生出看其篆刻的欲望。他書法作品的本身就融進很多篆刻的品質,每一筆都有刀刻過的感覺,看著雄勁的筆鋒,能感到軟筆在紙上行走出來的火花。
然而,看過王學峰篆刻的人,卻又大吃一驚。他篆刻作品里的線條沒有書法作品里的瘦峭和斷裂,反而飽滿而圓潤。這并沒有讓人產生失望和遺憾。他的篆刻飽滿圓潤得令人震撼,充滿了藝術的誘惑,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潛流萬里。那些潛流好像隨時就能從線條里迸裂出來,浩蕩奔涌,所向披靡。
能形成這樣的篆刻風格,更多的來源于篆刻的材質。他一直推崇字外功,注重藝術的修養和陶冶。他大量的篆刻材料選用虢州澄泥,這種用黃河泥沙煅燒出來且含有仰韶文化基因的澄泥,就是他在長久品讀仰韶文化之后,藝術又一次飛躍后的沉淀。王學峰的刀碰到容納著仰韶文化的澄泥的時候,似乎得到了點化,突然頓悟了,真正明白了藝術上的取舍,知道了藝術上的藏與露。
王學峰的篆刻作品,代表著他的藝術境界。難怪,余秋雨會如此喜歡,不僅雙手捧著王學峰送給他的澄泥印章,還表示下一本書上一定要蓋上王學峰的澄泥印章。
王學峰的書法作品是黃河的一種姿態,是黃河恣意奔騰的姿態;他的篆刻作品是黃河的另一種姿態,是黃河風平浪靜的姿態。動中有靜,靜中有動。【原標題:王學峰:藝術之根源自黃河峽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