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有很多角度,做事有很多方式。一種角度有可能將一個人踩在腳下。換一種角度,興許就有了將同一個人視為高山仰止的可能。
張巡屬于歸德古城。雖然那一場激戰發生在大唐,震耳的炮聲已遠,留在城墻上的炮痕也已不復存在。盡管明月還是那輪明月,但城已不是那座城。可誰又能說歷經一次次掩埋一次次重建的城,會割斷那些記憶?會拒絕那段歷史?不會,一定不會,如同人類的傳承,這是歸德古城堅韌的承接和延續。
“安史之亂”時,張巡那場睢陽保衛戰,他的壯烈成就的不只是一座英雄的城,而是用幾千將士的生命,贏得了大唐帝國喘息一口氣的寶貴時間。睢陽保衛戰載入史冊,張巡名垂汗青,這責任和義務在歷史的掌握中,而不是在后人的掌握中乃至后人的評判中。
但現在有一件關于張巡的事情,被人們從歷史浩瀚的煙海中翻找出來。于是,張巡的行為和人格似乎要重新面臨質疑,遭受痛責。如果張巡有知,在被后人揭去痛了近兩千年的血痂時,他該怎樣反思?是沉痛,是辯白,還是沉默?
張巡殺妾饗三軍,是仁?是罪?
曾經,《香港文匯報》一篇文章寫到“張巡嚼齒”的典故,順便提及“張巡殺妾饗三軍”的史實。
文章一經掛上網,輿論便一邊倒了。有人連韓愈也一塊質疑了。認為韓愈在考證“張巡殺妾饗三軍”一事后,不是為女性鳴冤叫屈,而是說“無睢陽即無江淮,無睢陽即無大唐”,未免美化張巡了。理由是:“一個能夠將一口牙齒咬碎的人,心腸一定比牙齒還要硬。在男尊女卑的社會,在生死存亡的時刻,環境逼人異化,張巡殺小妾,應該是鐵板釘釘的事。”
有人借用魯迅“無情未必真豪杰,憐子如何不丈夫”的詩句,從人性角度分析,說張巡算不上真豪杰。更有人大段援引《舊唐書》中記載張巡的一段話,得出的結論是:看了這段歷史,不寒而栗。總在想,那個小妾真是可憐之至,連個妻子名分都沒有,連個姓名都沒有留下,就糊里糊涂成了別人的腹中餐,成就了張巡一代將軍的美名。
之后,力頂此貼的人借張巡殺妾的“惡劣行徑”,發今世之感慨。說千百年來,人們都知道有殉國的張巡,卻無人關注他的小妾。這種犧牲個人利益來成就集體利益、自身利益的做法我不覺得是人性的。再者說了,既然失敗無疑,為什么還要殘忍地把自己的愛妾拋擲出去,還不是為成就自身的功名嗎?這不是自私又是什么?
由此,開始懷疑這世間的愛情:想想,既然這個女子能成為張巡的小妾,這其中一定是有愛在里面的,可是在危難當頭他居然選擇這種做法,可見這種愛是多么輕薄,所以說愛情并不是像人們常說的那樣美好,愛情并不是可以超越一切的。
最后,有人痛心疾首地提出“忠告”,他覺得,現在社會盛行的情人其實就是古時的小妾,小妾在古代是沒有任何社會地位的,當今社會情人在男人那里其實也是沒有地位的。女人要有意識地從情感上保護自己,而不要有一天糊里糊涂地就成了別人的“腹中餐”,成了男人的犧牲品。
這道理貌似義正詞嚴,發人深省。不過由此推之,“程嬰救孤”的佳話也不再是佳話,而是沒有人性的愚忠了?因為虎毒還不食子,他又怎能為了所謂的“忠”和“拯救國難”而舍棄自己的骨肉呢?是不是為沽名釣譽?還有,由張巡殺妾質疑到婚外情就有些牽強了,怎么連愛情也一塊“就地正法”了?
歷史就是歷史,反思與質疑都無可厚非。但這樣的思考角度是不是有些臆斷和忘說了?
血戰睢陽“烈丈夫”
歷史已經遠去,但張巡的真顏和史實的真相只有一個,也且僅有一個。
《舊唐書》載,張巡是“安史之亂”時期著名的英雄。張巡祖籍蒲州河東(今山西芮城),出生于河南南陽鄧州。他從小就聰敏好學,博覽群書,為文不打草稿,落筆成章,長成后有 才干,講氣節,傾財好施,扶危濟困。
百度百科上是這樣敘述張巡血戰睢陽的細節的。
“安史之亂”時,唐玄宗被迫南遁。在此危亡之際,張巡起兵討賊,后在寧陵、雍丘屢破敵軍。后扼守雍丘六十多個晝夜,方率眾至睢陽,就是今天商丘歸德古城的前身。當時他只 有馬三百匹、兵三千人,退至睢陽與太守許遠,及城父(今安徽亳州東南)縣令姚閻合在一起。
睢陽為睢陽渠要沖,位置非常重要。至757年,安祿山死后,其子安慶緒派部將尹子琦率十幾萬大軍進攻睢陽。面對強敵,張巡、許遠激勵將士固守,士氣不衰。許遠自以才能不及張巡,推張巡為主帥,而自己管籌集軍糧和戰爭物資。不久的一次大捷后,朝廷拜張巡為御史中丞,許遠為侍御史,姚訚為吏部郎中。
到了五月,正是麥熟時節,叛軍在城外收麥以充軍糧,張巡在城上看到后,集結士兵,擂鼓作出欲戰的樣子。叛軍見狀立刻停止收麥待戰。這時,張巡止住擂鼓,讓軍士作出休息的樣子,叛軍見狀放松了警惕。張巡抓住時機命南霽云率軍大開城門突然沖出,直搗尹子琦大營,斬將拔旗。
到了當年七月,叛軍再次圍城。這時士兵每日才能分到一勺米,饑了只好吃樹皮和紙。守軍也只剩千余人,瘦弱得拉不開弓,而且外無救兵。這時,張巡殺其愛妾,煮熟犒賞將士,許遠也系其奴僮給士兵吃。城中的麻雀、老鼠及鎧甲弓箭上的皮子都找來吃了,但就在這樣的情況下,張巡還對接近城墻的叛軍將領曉以忠義,勸其反正。而被張巡策反的李懷忠等人,都能死心塌地地幫助張巡守城。
為了加強睢陽守衛,張巡派部將南霽云從城東門殺出搬請救兵。但擁兵臨淮的賀蘭進明,駐守彭城的許叔冀、尚衡等都觀望不肯發兵。只有駐守真源的李賁援助戰馬百匹;寧陵守將援助兵三千,但這些士兵由南霽云率領殺開敵圍進到睢陽城后,只剩下一千多人了。
叛軍得知張巡請援無望,又加緊攻城,至此城已很難堅守了。直到當年十月,當叛軍再次攻城時,守城士兵已無戰斗能力,睢陽城終于被叛軍攻破,張巡、許遠及以下將士都成了叛軍的俘虜。張巡毫無懼色,非常鎮定。叛軍主帥尹子琦勸他投降,他大義凜然,寧死不屈。于是,尹子琦將張巡及其部將南霽云、姚訚、雷萬春等36人同時殺害。張巡終年49歲。許遠也在押送洛陽途中被殺。
這段文字中提及“張巡殺其愛妾,煮熟犒賞將士。許遠也系其奴僮給士兵吃”的內容。同樣的內容《舊唐書 張巡傳》的記載是:被圍久,食盡,巡士多餓死,存者皆痍傷氣乏。巡出愛妾曰:“諸君經年乏食,而忠義不少衰,吾恨不割肌以啖眾,寧惜一妾而坐視士饑?”乃殺以大鄉,坐者皆泣。巡強令食之。
至于“張巡嚼齒”的史實,陸游《書憤》一詩中就有提及“厄窮蘇武餐氈久,憂憤張巡嚼齒空”。注釋為:“安史之亂”中,張巡死守睢陽數月,被俘后仍罵敵不止,最后竟嚼齒吞舌,不屈而死。
而在《舊唐書 張巡傳》中的記載是:張巡“每戰眥裂齒碎”;后來敵將領尹子琦提及“張巡嚼齒”欲羞辱張巡,張巡怒罵“吾欲氣吞逆賊”;尹子琦狂笑撬開張巡口,“所馀才三四”。
看來“張巡嚼齒”、“殺妾饗三軍”確是歷史“真相”,只不過是如何看待。對于“張巡殺妾饗三軍”,清代紀曉嵐這樣認為:“當時孤城就要被攻破,張巡已決心為此獻出生命,張巡應當殉國,小妾難道不應當殉主?”韓愈《〈張中丞傳〉后敘》中贊張巡和許遠:“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盡之卒,戰百萬日滋之師,蔽遮江淮,沮遏其勢。天下之不亡,其誰之功也?”文天祥則留詩說“罵賊張巡,愛君許遠,留取聲明萬古香”。
事實是,歷史總是在沉默,是非功過全留后人說。后人怎樣說,總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但有一點是從任何角度看都無法抹殺的,就是睢陽之戰的慘烈、壯烈。然而話又說回來,一位參與了這樣一場血戰的“主角”不是英雄又是什么呢?為國安定,為民安居,這樣的情懷“不丈夫”又何為“丈夫”呢?如果說張巡“不仁”,也是因為大忠吧!
為出此稿,記者又一次站在張巡祠和張巡墓前。歷史在沉默,記者也在沉默,然而心情無限洶涌。相信歷史的情懷也是很難平靜的吧。
老話說一分錢難倒英雄漢。一分錢難不倒無賴,因為無賴不要尊嚴。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因為英雄要氣節。【原標題:張巡:壯烈成就一座英雄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