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at's one small step for man,one giant leap for mankind.
“這是我的一小步,人類的一大步!”
此乃1969年美國航天員阿姆斯特朗月球漫步時說的一句話。
這句話中漏掉了一個字母“a”:單獨的“man”往往指的是“人類”而不是“個人”。阿姆斯特朗事后承認,他有時會漏掉個別音節,但他“希望歷史允許我犯下這個小錯,并意識到我當時不是故意漏掉的——雖然我也可能只是發音很輕”。
阿姆斯特朗希望這句話中包括“a”,但加個括號:That's one small step for (a)man,one giant leap for mankind.
盡管漏掉了“a”,但沒有漏掉的,是偉大發現:月亮之上,沒有寂寞的嫦娥姐姐。
世界上兩個重要元素是自然與人,一個重要關系是人與自然。文藝復興后,五百年科學進展,開啟了人對自然的認知,改變了人類的生活與觀念,我們同五百年前的人,已經不是同一種動物。
在航天員已經飛升太空的今天,再講什么王子晉升仙,無人相信,有些無聊。
一直想寫王子晉,直到今天動筆,原因蓋出于斯。
促使動筆的機緣,源自最近才看到的、2003年楊利偉太空遨游后說過的一句話:“千年飛天夢圓,說明我們中華民族完全有志氣、有智慧、有能力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在中國人看來,飛天之夢,不是始自今天,而是起自中國古人的千年升仙之夢。
沒有升仙夢想,也許就沒有今日航天員的太空翱翔。
太空探索,是為了尋找外星人?古人飛升,是為了追尋“金骨既不毀,玉顏長自春”?
也許都是夢想而已,但夢想改變著我們對世界、宇宙乃至人類自身的認知,改變著我們的生活與觀念。
2006年寫《大哉嵩山》,王子晉就是我不能繞開的巨大存在:在中州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四卷本《嵩山文獻叢刊》,名流墨客詩文里提及最多的人物,可能就是王子晉;太室山二十四峰,有“子晉峰”,子晉峰下有條山溝,叫“太子溝”。
當然,最要緊的是,在太室山中峰絕頂(俗稱嵩頂,即峻極峰)下懸崖峭壁間的松林里,有一“白鶴觀”——而今,也就是幾間破房耳。
找回感覺,需要翻閱明代學者傅梅撰寫的《嵩書》,其“白鶴觀”云:
在太室上,西去絕頂(嵩頂)約四五里。背負三峰,左右皆絕壁,空南一面,下瞰遠山如屏,幽邃平闊,實太室之奧也(向有“嵩山天下奧”之說,此“奧”之原點乎)。一松亭亭如蓋,木質盡成琥珀,伐輒傷斧,所以獨存。舊縣志稱,元至正十二年建。恐不如此之近。故老相傳,浮丘公接王子晉即此地。然不可考矣。今其地猶有琉璃龍瓦,必元時重修耳。
“舊縣志稱,元至正十二年建。恐不如此之近。”——明代學者傅梅的猜測,自有道理。至少,在漢代劉向《列仙傳》中已經言及嵩高之巔有王子晉祠——“王子喬者,周靈王太子晉也。好吹笙,作鳳凰鳴。游伊洛之間,道士浮丘公接以上嵩高山三十余年。后求之于山上,見桓良曰:‘告我家,七月七日待我于緱氏山(緱山)巔。’至時,果乘白鶴駐山頭,望之不得到。舉手謝時人,數日而去。亦立祠于緱氏山下,及嵩高首焉。”
嵩山盡管是王子晉修行的地方,但要認知王子晉仙話,必須從緱山說起……
屈原天庭游的“仙師”
緱山與嵩山是王子晉仙話的共同載體。
緱山在嵩山的哪個相對位置?這是一個需要認知的問題。
207國道劈開了嵩山太室、少室二山。
自登封市區過少林寺口,沿207國道朝洛陽方向前行,翻過頧轅關(即頧轅古道,俗稱十八盤),就到了偃師府店鎮,就到了緱山。
緱山坐落在府店鎮鎮南,在府店鎮府南村。
緱山在登封市區西北約20公里,在偃師市區東南約30公里,是洛陽至嵩山的必經之地。站在緱山之巔東望太室、南望少室東大約都在5公里左右。
緱山之名,與登封、偃師、府店乃至嵩山,沒有關系。
自府店鎮沿207國道繼續朝洛陽方向前行,約8公里,是偃師市緱氏鎮——緱山與緱氏鎮,密切相關。
盡管就當下行政區劃而言,兩者沒有什么關系。
緱氏鎮現在不叫“緱鎮”,緱山原來卻叫“緱氏山”。在漢代劉向的《列仙傳》中,就是“七月七日待我于緱氏山巔”。
“緱氏山”以當下通行的海拔高度計,只有308米;以物理觀察看,一圓冢狀、平地突兀的小土丘耳,相對高度約100米。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緱氏山”不但有仙,而且有大神仙;不但“有仙則名”,而且以大神仙姓氏命名。
這位大神仙,是西王母。
西王母是仙界大神(司掌人的長壽與升仙),她與“緱氏”有何關系?
宋代《太平廣記》云:“西王母姓緱,河南緱氏乃西王母修道之故地也。”
唐末著名道學家杜光庭《墉城集仙錄敘·西王母傳》云:“西王母者……亦號曰金母元君,乃西華之至妙、洞陰之極尊。在昔道氣凝寂,湛體無為,將欲啟迪玄功,生化萬物。先以東華至真之氣,化而生木公焉。木公生于碧海之上,蒼靈之墟,以主陽和之氣,理于東方,亦號曰王公焉。又以西華至妙之氣,化而生金母焉。金母生于神洲伊川,厥(其)姓緱氏。生而飛翔,以主陰靈之氣,理于西方,亦號王母。”
《墉城集仙錄敘·西王母傳》雖出于唐末,但西王母之傳,自當傳承有序,非杜光庭所能杜撰的。
西王母生于“神洲伊川”,這“神洲伊川”當在今日偃師市緱氏鎮、府店鎮一帶。
但因了“神洲伊川”,有人也說伊川縣是西王母的故鄉。
這種爭論,似乎沒有意義。
《墉城集仙錄敘·西王母傳》亦云:“漢孝武皇帝徹(漢武帝),好長生之道。以元封元年,登嵩高之岳,筑尋真之臺,齋戒精思。四月戊辰,王母使墉城玉女王子登來語帝曰:聞子欲輕四海之祿,迂萬乘之貴,以求長生,真乎勤哉!七月七日,吾當暫來也。”
關于西王母與“七月七日”人神相會,演化淵源有自——
《山海經·西山經》曰:“又西三百五十里,曰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西王母,其狀如人,豹尾虎齒而善嘯,蓬法戴勝,是司天之厲及五殘。”
在《山海經》里,西王母是兇神惡煞,但《穆天子傳》里,西王母已不是“豹尾虎齒”,倒頗似“人王”,自稱“帝女”:“我為帝女……吹笙鼓簧,中心翱翔……”
而到了班固《漢武故事》(有學者認為此乃托名班固之作)里,則有了“七月七日”:“七月七日,上于承華殿齋,日正中,忽見有青鳥從西方來……有頃,王母至……”
同稱班固所撰的《漢武內傳》,還是強調“七月七日”,此時的西王母,則成了“年三十許”的麗人:“到七月七日,乃修除宮掖,設坐大殿……半食頃,王母至也……視之可年三十許,修短得中,天姿掩藹,容顏絕世,真靈人也。”
《漢武故事》、《漢武內傳》也許是托名班固之作,但從晉代學者張華《博物志》所載漢武帝會見西王母的故事與《漢武內傳》相合這一點看,《漢武故事》、《漢武內傳》的成書時間不會晚于魏晉時期。《穆天子傳》成書不會晚于戰國時期,而《山海經》成書時間則要更早。
在原始神話中,西王母是“豹尾虎齒”的兇神惡煞;到了西漢初年,《淮南子》曰“羿請不死之藥于西王母”;倘若《漢武內傳》成書于魏晉,西王母已經演化為“年三十許”的麗人,成為群仙領袖。
在從神話到仙話的推進過程中,西王母與緱氏山的故事,當下已經說不清楚。
但是,從《穆天子傳》中西王母“吹笙鼓簧”與《漢武故事》等中一再強調“七月七日”漢武帝與西王母相見看,王子晉的“好吹笙,作鳳凰鳴”與“告我家,七月七日待我于緱氏山巔”等,與西王母神話乃至仙話,有著內在的相互關聯——盡管《列仙傳》提及王子晉的“七月七日”,也許《漢武內傳》的“七月七日”,還要早些。
在早期經典古籍中,厘清西王母,特別是王子晉升仙,非常困難。此當歸于孔夫子刪改詩書,不言“怪力亂神”之故。
早期經典古籍沒有留下王子晉升仙的記載,不等于王子晉升仙就是后人的杜撰。
從比王子晉晚約200年的屈原在《楚辭·遠游》中高唱天神子晉看,王子晉的死亡與升仙,在中原地區,也許是同步完成的。
《楚辭·遠游》云:
…………
春秋忽其不淹兮,奚久留此故居?
軒轅不可攀援兮,吾將從王喬而娛戲!
…………
順凱風以從游兮,至南巢而壹息。
見王子而宿之兮,審壹氣之和德。
曰:“道可受兮,不可傳;其小無內兮,其大無垠;毋滑而魂兮,彼將自然;一氣孔神兮,于中夜存。虛以待之兮,無為之先;庶類以成兮,此德之門。”
漢武神仙夢的“緱氏”
“王喬”是道教崇奉的神仙。杜光庭《王氏神仙傳》云:“王喬有三人:有王子晉王喬,有葉縣令王喬,有食肉芝王喬,皆神仙,同姓名。”
有鑒于“王喬”眾多,也許再多一個也無妨,有人提出:“王喬”不止三人,還有“越人王喬”。宋《云笈七簽》云“昔越人王子喬得仙”,并由此考證出“王喬”傳說最初出于南方,且以屈原《遠游》與長沙馬王堆三號漢墓出土漢初竹簡《養生方》有王子巧(喬)向彭祖問養生的記述為證,說“后來傳稱王喬即太子晉,越地神仙王喬遂隱”。
“越人王子喬”與漢簡“王子巧”能不能稱為“王喬”暫且不論,就是能稱“王喬”,那就能簡稱“王子”嗎?
《遠游》中,“吾將從王喬而娛戲”與“見王子而宿之兮”——“王喬”與“王子”,無疑是同一位神仙。
何況屈原游天時,見到的都是顓頊、祝融等,作為小老百姓的“越人王喬”,“級別”實在不夠。
浙江省社會科學院研究員、中國百越民族史研究會副會長、著名楚辭專家董楚平先生譯注楚辭,其在前言中說:《楚辭》是《詩經》的承續,楚國也到了“不學《詩》,無以言”的程度,“由此也可以想見中原文化對楚國的巨大影響,這種影響明顯地反映在屈原的作品之中。在屈賦里,只有《天問》最后提到楚國的幾位歷史人物,連篇累牘的都是‘天下’的歷史名人:堯、舜、禹、湯、文王、武王……屈原采用的神話素材,除《九歌》的湘君、湘夫人等外,基本上也是屬于全中國(當時的‘天下’)的。屈原筆下的神話世界中心,不在九疑,而在昆侖。在《天問》這座龐大的神話寶殿里,竟沒有一尊楚國的地方神,也沒有一個僅僅屬于楚國特有的神話故事。”
《楚辭·天問》中,有這么四句三問——
白譑嬰,胡為此堂?
安得夫良藥,不能固臧?
天式從橫,陽離爰死。
大鳥何鳴,夫焉喪厥體?
對此,最早注釋《楚辭》的東漢學者、今湖北宜城人王逸是這樣解讀的——
譑,云之有色似龍者也。,白云逶移若蛇者也。言此有譑,氣逶移相嬰,何為此堂乎?蓋屈原所見祠堂也。
臧,善也。言崔文子學仙于王子喬,子喬化為白譑而嬰,持藥與崔文子,崔文子驚怪,引戈擊譑,中之,因墮其藥,俯而視之,王子喬之尸也。故言得藥不善也。
式,法也。爰,于也。言天法有善惡陰陽從橫之道(惡字據《天問纂義》補)。人失陽氣則死也。
言崔文子取王子喬之尸,置之室中,覆之以弊篚,須臾則化為大鳥而鳴,開而視之,翻飛而去,文子焉能亡子喬之身乎?言仙人不可殺也。
《楚辭》中的王子喬“玄乎”,《列仙傳》中的緱氏山“縹緲”,那就看看司馬遷《史記·封禪書》中記下的漢武帝緱氏城求仙——漢武帝是一位“仙癡”,方士公孫卿以黃帝封禪升仙的故事忽悠他,說得他心花怒放,以致說出“嗟乎!吾誠得如黃帝,吾視去妻子如脫鱗(無后跟的小鞋)耳。”
于是,漢武帝“乃拜卿(公孫卿)東使候神于太室(嵩山太室山)。”
但是,公孫卿沒有在嵩山尋到仙蹤,反倒是在緱氏城遇到了什么。“其冬,公孫卿候神河南,言見仙人跡緱氏城上,有物如雉,往來城上。天子親幸緱氏城視跡。問卿:‘得毋效文成﹑五利(兩位忽悠漢武帝求仙不成,被誅)乎?’卿曰:‘仙者非有求人主,人主者求之。其道非少寬假,神不來。言神事,事如迂誕,積以歲乃可致也。’于是郡國各除道,繕治宮觀名山神祠所,以望幸也。”
于是,漢武帝名曰封禪,實乃求仙升仙的國家行動,就此拉開大幕。
漢武帝“(次年)三月,遂東幸緱氏,禮登中岳太室。從官在山下聞若有言‘萬歲’云。問上(漢武帝),上不言(漢武帝不說是否聽到);問下,下不言。于是以三百戶封太室奉祠,命曰崇高邑。東上泰山,泰山之草木葉未生,乃令人上石立之于泰山巔”。
在司馬遷的漢武封禪求仙中,王子晉盡管沒有出現,但把漢武帝忽悠到封禪求仙之路的,無疑是經年沉積的緱氏仙蹤。
坐落于偃師市府店鎮府南村的緱山,是一個圓冢狀的小土丘,相對高度約一百米。它與嵩山同為王子晉仙話載體,是認知王子晉仙話必須說起的地方。圖為緱山全景。(原標題:“緱山仙蹤——‘吾愛王子晉’”系列之二 “緱氏仙蹤”與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