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代麒麟舞何日復狂歡
2013/9/6 14:19:52 點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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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起】
一種開創于南明時代的宮廷舞蹈,流散民間后因火神信仰而得以延續,新中國成立后自然湮滅。2006年11月,睢縣麒麟舞與開封市蘭考縣麒麟舞一起被列入第一批河南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示名單。在傳統文化漸漸消失的今天,如何恢復這種獨特的舞蹈,復原其表演道具?我們急切需要答案。
依托火神從宮廷獨樂到民間眾樂
6月17日,商丘市睢縣蓼堤鎮大劉寨村南。馮敏義在嶄新的磚瓦房與破舊的土坯房中間拐來拐去,滿頭大汗。
81歲的舞者馮敏義,被譽為表演麒麟舞的“活麒麟”。在大劉寨村近400年的麒麟舞表演史上,他不敢說前無古人,但絕對是后無來者。“火神廟大概就在這個位置了。”馮敏義指著到達的一處院落說,火神廟在這里安身,已是83年前的事兒。這座建于明代甚或更早的廟宇,在1927年的風雨中坍塌,再沒有重修過。
沒有重修的原因,是因為這一年馮玉祥主豫,這個不信神的人,在河南到處毀廟,破除迷信,倡導新風。在此情景下,即便是有心人,再也不敢提起重修。
麒麟舞的開創者,是南明時代的馮瑋。早在馮瑋將麒麟舞帶回大劉寨村時,火神廟就已存在,他之所以能夠在民間復活這種來自宮廷的舞蹈,所依存的,也正是在火神廟舉辦的火神會。
火神會每年正月初七舉行,這一天是火神爺的生日,大劉寨村每年都要舉行隆重的祭祀活動,以祈求火神爺保佑村民幸福平安。
麒麟舞無疑成為祭祀中最具象征性的儀式。麒麟這種位居“四靈”之首的吉祥動物,以其“龍頭、鹿角、蛇身、羊蹄、牛尾”的奇特造型,很快成為火神信仰中最具靈性的神物,它羽化為火神爺的專用坐騎,平時供奉在火神廟中,供火神爺專用,只有在表演時,才與民同樂。
棲身在火神廟中的“麒麟”,也有專門的麒麟架享用,每年正月初七,請其“下架”;二月二,再請其“上架”。
馮敏義說,請“麒麟”“下架”有著繁雜的儀式,“下架”前要焚香、叩頭、燒紙,然后在廟外舞“明棍”、放“盆炮”,請麒麟出廟。最后才開始麒麟舞的正式表演。
看來,似乎麒麟舞專為火神爺而生,而其也正是依靠火神信仰,流傳至今。依靠這種信仰的精神土壤,它才能夠生生不息,得以延續。
而麒麟舞也并不拘泥于火神信仰。因其喜慶的色彩,逐漸擴展到祭祖、迎神求雨、祈禱豐收、驅鬼及其他喜慶活動中去,從神壇漸漸走入民間。
集體狂歡正月的民間精神大餐
從18歲開始麒麟舞表演,81歲的馮敏義已記不清表演了多少場。其中印象深刻的,除了1958年在蓼堤公社的那場表演,還有在杞縣南土樓的表演。這是他僅有的上“三門桌”的兩次表演。
在南土樓的表演早于蓼堤公社那一次,一個做長工的大劉寨村村民土改時做了該村村長,他邀請老家的麒麟舞表演隊前去表演慶祝。
“場面很大,十里八村的人圍得沒了表演場地,我們用麒麟頭轟場子,轟倒了一片一片的人,才轟出一塊空地。很多人在轟場子時摔倒,地上掉的鞋子、手絹到處都是。”馮敏義回憶當時的情形時說。
這樣的情形雖然場面宏大,但馮敏義更懷念村中每年一次的火神會表演。這已成為慣常的集體狂歡,留在永不退色的記憶里,經久愈醇。
大劉寨村的火神會新中國成立前一直沒有間斷過。即便火神廟倒塌之后,它依舊頑強地存在著。只不過這一時期,“麒麟”等演出道具及麒麟會的會產桌椅等,都散落到民間,“麒麟”也正式從神廟走向民間。
保存“麒麟”及會產的人,叫“領會人”。這是些有頭有臉的人,家中有不少地,也并不怎么缺錢,有實力組織火神會。
這樣的人村中就寥寥幾個,每個人輪流“領會”一年。他們的任務很簡單,除了每年保存“麒麟”和會產外,還要組織火神會,招呼會徒,每家收取4斤麥子做會餐用,并準備麒麟舞當晚表演用的香油、火把和茶水等。
對于村民來說,這是饕餮盛宴,也是一年中最期盼的精神大餐。“夜幕降臨時,火把通明,繡球飛轉,麒麟狂舞,整個村子都會沸騰起來。”馮敏義回憶說。
曲折重生麒麟舞被申報“非遺”
火神會在新中國成立后逐漸消失。在瘋狂的“破四舊”的年代,大劉寨村大堆大堆的古書都沒能幸免于難,更別提這種帶有迷信色彩的活動了。
火神會雖然消失,但麒麟舞這種帶有喜慶色彩的表演卻幸存下來,被移植到慶祝公社成立及土改成功等活動中去。
只是這種移植并沒有持續多久。在1963年的最后一次表演之后,麒麟舞終于走進歷史的角落,靜觀隨之而來的“文化大革命”。
等有人再記起它,已是上個世紀的八九十年代。這時期縣里征集文物,有人想起馮敏義家祖傳的《六馬過江圖》,動員他上繳文化部門。
可惜的是,這幅祖傳的名畫,民國期間曾有一位縣長愿用六匹真馬跟馮家交換,馮家都沒有答應,但在“破四舊”時,被馮敏義連同家中的古書一起抱到村中央一把火燒掉了。
《六馬過江圖》雖然消失了,卻意外地讓麒麟舞“被發現”,后來進而被申報為非物質文化遺產。
但這遺產除了僅存的幾個表演者外,一無所有。原來家傳的麒麟頭及麒麟皮,放在破敗的房屋中被風雨腐蝕掉了。
復活消失的“麒麟”,成為申報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重要舉措。2007年,睢縣文化部門出資2萬元,請馮敏義、韓世營等復原“麒麟”。
復原“麒麟”,制作麒麟舞的道具,要制作三部分,麒麟頭、麒麟皮和繡球。制作麒麟頭和麒麟皮,已無實物參考,只能靠記憶一點一點地進行。
馮敏義無疑是最重要的記憶者。1948年,他曾參與過修復“麒麟”;1963年,他又負責重修過一次,當時請外村的三個扎紙匠扎的麒麟,用了2500公斤麥子作為報酬;這一次雖然不用花錢及兌麥子,但想恢復起來,因為沒有可參照的模型,困難著實不小。
復原“麒麟”加班加點也需一月多
馮敏義和韓世營先和了一堆泥,憑借記憶先糊出一只麒麟的模樣,然后再一點一點地雕刻每一部分,使其盡量惟妙惟肖,再按照麒麟的模樣一步步制作。
先做的是麒麟頭。這是一個較為復雜的部分,麒麟頭長約100厘米、寬約70厘米、重達20公斤。它需要處理不少的細節,比如角、耳、牙、舌、鼻等需要多大的長度,眼睛、嘴巴等需要多大,各部位需要什么樣的顏色配合等,都要有一個合適的方案。
最終在顏色選擇上,角被選定為白色,眉及額為金色,臉為青色,鼻為綠色,唇為紫紅色,舌為鮮紅色,牙為白色,無一處不是神獸的模樣。
其次做的是麒麟皮,麒麟皮是麒麟的鱗片部分,先用白布加乳膠糊上厚厚的幾十層,在布外附上層層疊壓的鱗片,猶如魚鱗。
鱗片分紅色和藍色兩種,皮內有竹制的肋骨支撐。舞蹈時由兩人鉆入麒麟皮內,一人舞頭,一人舞身,演員的腿部同樣附有鱗片,腳用長毛覆蓋,上有鈴鐺,舞動時鈴鐺發出悅耳的聲音。尾部彎曲,用白蠟條制成,尾端有長毛,表演時,尾部用布帶與麒麟的脊椎連接。
最后制作的是兩個繡球,每個繡球又分內球與外球,外球由六根竹制圓軸組成,內球與其形同,原來可裝蠟燭,無論繡球怎么轉,蠟燭頭都是朝上的,不過現在被電燈代替了。“太不容易了。”馮敏義說,制作麒麟共花了他們一個多月的時間,其中韓世營沒日沒夜地加班加點,才趕制出來。
在制作過程中,他們默契的合作成就了復原的成功:馮敏義對麒麟道具每一部分都特別熟悉,加上韓世營靈巧的雙手,除此二人,恐怕再沒有人能夠制作出如此的模樣。
他們之后,還能有人想起麒麟的制作方法嗎?馮敏義說,恐怕難了。
馮敏義正在教本村小伙麒麟舞,他多么盼望有人繼承這門絕活兒
老馮很樂意舞一把繡球給人看
斷代之惑孤燈一盞如何傳人千萬?
“麒麟”復原成功后,縣文化部門要求村內組織一幫表演者,參加一項重要活動的演出,作為麒麟舞恢復之后的首次亮相。
訓練時間只有一個月,這次亮相能否成功,馮敏義心里沒底。他原本打算讓他兒子這一代人來表演,他們是1963年那次謝幕表演的參與者,也是現存的最年輕的表演者,但他們也都遠遠超過40歲的年齡,顯然已力不從心。
斷代的傳承出現前所未有的危機。馮敏義不得不找出村中的一幫年輕人,一招一式地教他們,繡球怎么拿,桌子怎么上,像教一個學步的孩子,希望在一個月內能夠創造一個奇跡。
表演前一天的晚上,馮敏義還在猶豫是上新人還是上老人,這關系著麒麟舞能否在“重生”后一炮打響,也關系著能否給寄予厚望的領導們掙來面子。
他最終選擇了年輕人。這是一次賭博式的選擇,年輕人學習的時間太短了,也沒有表演經驗,很可能一上臺就演砸。
臨走前,馮敏義放了一掛鞭炮,并向火神爺祈禱:“火神爺,你得給我些面子,保佑這些孩子一舉成功。”
結果,火神爺“果然顯靈”,表演比預想的還要成功。
三年以后,在韓世營的家中,我們看到了當時表演的一些鏡頭,這些鏡頭被制作成光碟,成為宣傳麒麟舞的重要材料。“其實他們表演得還比較稚嫩,表演上桌子時有個孩子都上不去。”馮敏義時隔三年后評價說。
不過馮敏義認為,短短的一個月時間內,這些孩子能夠做到這樣,已經相當不錯了。他們要想做得更好,起碼需要一年半載,其間要不停地練體力和速度,表演才能游刃有余。
但一年半載未免太過奢侈。這些孩子需要養家,表演一結束,他們都全部出去打工了。馮敏義想找個人教,但沒有人愿意再學。
馮敏義說,當初組織他們學習的時候,文化部門曾許諾:如果練得好,可以成為“國家的人”,每月可從國家領取工資。這也成為他們當初刻苦練習的動力。但這個許諾顯然難以兌現。馮敏義為此感到一絲歉疚與尷尬。
馮敏義自己也面臨著尷尬,他已是81歲的老人了,為了吃飯還得下地,拾掇自己的一畝多地。雖然他和韓世營、韓志勇一起被評為麒麟舞的傳承人,但在生存面前,已無暇顧及傳承。“聽說傳承人國家給補助,你幫助問問是不是有這回事兒?”馮敏義似乎寄希望于此。
更尷尬的是,表演之后,麒麟頭、麒麟皮就再沒回過大劉寨,聽說去了香港和澳門參加展出,而大劉寨村現在只剩下兩條麒麟腿、一個繡球及一面鼓了。“我老了,很難再為麒麟舞做些什么了。”馮敏義說,“它還能支撐多久?”【原標題:斷代麒麟舞何日復狂歡】
記者想看到麒麟舞,只能翻拍宣傳視頻
馮氏族譜記載了開創麒麟舞的馮氏祖先馮瑋的足跡
責任編輯:C006文章來源:東方今報 2010-7-3 作者:李長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