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水是中國“四瀆”之一;濟源因濟水而得名;濟瀆廟是中國現存最大的河流祭祀地。
(一)
江、河、淮、濟作為中國古代獨流入海的河流,并稱為四瀆。濟水發源于天壇峰西側的太乙池,其泉水潛流地下,到龍潭寺和濟瀆廟噴涌而出,龍潭寺謂之西源,濟瀆廟謂之東源。人們敬奉河神,祈求風調雨順,歲歲安瀾,就要祭祀河神,祭祀就要設立祭祀用的廟宇,祭祀濟水的濟瀆廟和祭祀北海神的北海祠就修建在濟水發源的地方濟源縣。濟瀆廟選址在縣城西北角的北海池,這兒是濟水的東源,泉水奔涌,清澈甘甜,地勢平展,交通便利,確是建廟祭祀的理想之地。
其實到隋代,濟水早已不能獨流入海了,她只是以上古時代的輝煌而活在人們的記憶中,成為中國水文化中一個奇特而雋永的現象。
濟水現象是一種很奇怪的現象,是一般人所難以理解的,但正是這種難以理解折射出歷史的變遷,反映出古人對水文化的崇拜,透視出濟源古代歷史的輝煌。我為什么會這樣說呢?是因為濟水在中國古代水文化上所占據的顯要地位和她今天的微不足道反差太大。現在關于濟水變遷史的研究成果很多,都在試圖解釋這種反差,但如果不從歷史變遷和中國水文化的圖騰上去理解,則很難令人信服。
濟水是一條發源于濟源的自然河流,也是一條逐漸萎縮的河流。濟水在漢代以前是直接流入大海的河流,在2000年前的西漢王莽時期,史書就記載濟水枯竭。到隋唐以后,濟水就淪為一條小河了,只存在于濟源到溫縣這段距離。到今天,濟水在濟源市地圖上都難得標注。今天的濟源,黃河、沁河、蟒河、湨河、逢石河、硯瓦河、大峪河等,哪個都比她大,但哪個都沒有她的輝煌歷史和悠久的文化。
濟水的輝煌,一是有一頂“四瀆之一”的皇冠。古代的水利志上把獨流入海的河流稱為瀆,命名長江、黃河、淮河、濟水為四瀆。濟水在漢代之前確實獨流入海,但當時獨流入海的河流并不止這四條河流,且濟水在流域面積、河水流量等各個方面都和另外三瀆不在一個重量級上,不應該同日而語。二是在中國古代史書記載的水系上,濟水占用的篇章、筆墨最多。從大禹治水,到諸侯爭戰,都有她的身影。三是以濟水命名的地方最多。濟水在興盛時期,和黃河交叉、并行,相距又不遠,但以黃河命名的地方廖廖無幾,而以濟水命名的有濟源、濟南、濟寧、濟陽、濟陰。四是古代對濟水的祭祀規模超過了其它河流。
實際上,濟水在中國歷史上是一條被神化了的河流,古人給濟水披上了一層神秘的外衣。說濟水在滎陽縣北穿越黃河,從黃河北的河流而變為黃河南的河流,和黃河交叉而又互不干擾。有的解釋是濟水由黃河北岸潛伏地下,從黃河南岸復出,稱為“伏流說”;有人認為濟水是清的,黃河水是濁的,濟水從黃河水中穿過,并不混淆,越過黃河后還是清的,此謂“清濁說”。這些解釋都難以找到證據,難以用地理構造和科學試驗來證實。
(二)不是我們今天有疑問,就是古人也有疑問。唐人李甘有一篇文章《濟為瀆問》,就是質疑和解釋濟水怎么能進入瀆的行列的。說是北方有一諸侯來朝拜唐朝,他到達溫縣時,溫縣的縣官盡地主之誼,迎來送往。諸侯指著濟水,問:“這是什么河?”溫縣縣官答:“濟水。”又問:“是濟瀆嗎?”答:“是的。”諸侯說: “我見過黃河,他縱橫千里,洶涌澎湃,就是風平浪靜的好天氣,它還能沖毀船只,吞噬人類。黃河之大,就是把淇水、洹水、漳水都給黃河加進去,他也能容納;如果把黃河分成九條河,它也不嫌小。這樣的河才能稱瀆!今天看這濟水,如果放進去一個只能載幾石糧食的小船,它也渡不動,漂浮不起來。這樣的小河和黃河一個等級去祭祀,我不明白過去的帝王為什么要祭祀她?”溫縣縣官說:“濟水再往南流十幾里就穿越黃河了。我聽說清澈的濟水在渾濁的黃河水中穿行而波瀾不興,她神清氣定,不像其它河流一樣夾帶泥沙,淤積千里,她不卑不亢,率領、匯聚其它河流,滔滔東去。這就是她之所以能成為瀆的優秀品質。黃河自認為自己很大,不說快捷地奔赴東海,而是往來于戎狄之間的土地上,裹挾涇河、渭河、澧水、漆水、汾河、洛河、伊河、沁河的水流,更加增強了它的暴烈,危害人民,沖毀田地,不知拐了多少個彎,勢窮力竭,才流到海洋。它這樣作為,濟水羞于這樣。你說,我們做什么事,難道能以大為賢嗎?”諸侯默默點頭。
唐太宗李世民也曾問許敬宗:“天下有多少洪流大川都沒有載入史書,為何把濟水這條很小的河流來隆重祭祀呢?而且還把它列入四瀆呢?” 許敬宗答李世民說:“濟水三起三伏,入海清澈,是一大奇水、古水”。
(三)我把這種現象稱為濟水現象。透過濟水現象,我們可以看到:
我們都知道,黃河是中國的母親河,是中華文明的搖籃,是中華文明的重要發祥地,黃河對于中國文明進程有舉足輕重的影響。而濟水是中國古代的一條大河,和黃河并行于華北平原和山東半島,在上古時代對人類的影響超過了黃河,豫魯兩省的地名就可以證明。所以說,濟水對中國古代文明的發展有過和黃河并駕齊驅的影響。唐代許堯佐《清濟貫濁河賦》說:“淮河清,但流經夷地;長江遠,但界于楚;唯有濟水貫大川以揚波,臨都城而分出沙洲,含清濁而獨秀,誰能與濟水相匹敵?如果等到黃河清之時,濟水愿與黃河為伴侶。”這從地理、疆域、歷史、政治中心、清濁等方面說明了濟水中心論。如果說黃河文明,它的中下游和濟水是同一個概念,且是以濟水文化為紐帶的河濟地區,準確地稱呼應該是河濟文明。河濟文明是互相交匯貫通的,一脈相承的。這一點已引起了一些史學家的注意,頗具研究價值。
二、中國水文化的重要標志就是對水的崇拜。水是影響人類生活、生產的重要因素之一,人類在很早的時候就產生了對水的崇拜觀念。在洪荒的遠古時代,由于生產力水平極其低下,人們在洪水等自然災害面前幾乎無能為力,視洪水肆虐為水神作怪。為了達到免除水患的目的,只好祈求那些虛幻的水神,于是便出現了水神崇拜現象。中華水崇拜是對水的依賴、畏懼與自我保護的生存意識。水又是農業的命脈,在中華這個以農為本的古老國度中,水崇拜作為一種根植于農業社會生活土壤中的自然宗教,在中國已延續了數千年,影響所及,涉及政治、經濟、哲學、藝術、宗教、民俗等各個領域。早在西周時期,我國就有了水、火、木、金、土五種物質的“五行”理論,水被列為“五行”之首,可見古人對水的推崇。中國古代對水的崇拜,還深深地滲透到民俗文化中,如“風水”中強調“得水為上”,就是百姓生活中視水如財富,視水如法寶的觀念的集中反映。
水崇拜作為中華文化中的一個重要現象,其產生的原因是水給人類帶來了無盡的禍福,導致了人類對水的依賴與恐懼。尤其是中國作為古老的農業國度,農業對水的過分倚重,使得中華民族對水的崇拜之情尤為濃重。水崇拜產生的基礎是以水的人格化和神靈化為前提條件的,水靈、水神,這兩種不同層次的水崇拜對象,都是水的人格化與神靈化相結合的產物。所謂水的神靈化,就是賦予水以超自然的幻想力量,由此便產生了水靈、水神。濟水神就是這種人格化的神靈。
在濟瀆廟濟水神的寢宮里,濟水神的三位夫人高居殿堂,分別處理水務、理家和理財,忙碌而威嚴;而身負重任的濟水神則躲在寢宮的東北隅,側臥而眠,高枕無憂,香甜入夢。寢宮門上的對聯說明了這奇怪的設計理念:“河神高枕農無患;黎庶安康民長歌。”是的,濟水神高枕而眠,不再興風作浪,百姓們盡享風調雨順、五谷豐登的好年景。這就是千百年來勞動人民對水神的祈禱。
三、對濟水的崇拜為何會上升到圖騰的程度。
古人對濟水的崇拜比其它三瀆尤甚,其廟宇規模、古代詩文中的歌頌都超過其它三瀆,達到了一種圖騰的程度。圖騰,就是原始時代的人們把某種動物、植物或非生物等當作自己的親屬、祖先或保護神,相信他們有一種超自然的力量,會保護自己,并且還可以獲得他們的力量和技能。在原始人的眼里,圖騰實際是一個被人格化的崇拜對象。在這里,濟瀆廟、濟瀆神、北海神就成了古人對水的圖騰。
中國古代的河流有上百條之多,為什么圖騰的對象會落到濟水身上,濟水為什么會有此榮幸?我想這不是偶然的,而是有其必然的因素。一是史學界有個觀點認為,人類早期主要生活在山地和平原的結合部。因為山區交通困難,而平原在很古的時候又多是沼澤,洪水泛濫,難以生存,所以這平原和山區交匯的地方便于居住和通行,是早期人類選擇的理想環境。濟源位于太行山和華北平原的結合部,自然適宜早期人類生存、生活。河流的圖騰有幸落到濟水身上,是早期人類選擇濟水流域居住,且濟水流域是中華民族早期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這就是濟源是中華文明發祥地的證據之一。二是濟水清澈,溫柔,利大于害,這一點恰恰和黃河形成反差,是人類理想中的河流。關于濟水的清澈,在古詩中有許多描述,人們習慣上稱濟水為“清濟”,稱黃河為“濁河”。白居易《效陶潛體詩》中有:“濟水澄而潔,河水渾而黃。交流列四瀆,清濁不相傷”之句;文彥博有濟水“未嘗輕作波濤險,唯有沾濡及物恩”之句,都贊揚了濟水的善與美、生態美。
在全國解放前夕,毛澤東親自圈閱了需要解放軍在戰爭中保護的全國重要古建筑,其中毛澤東在濟瀆廟上畫了雙圈。一代偉人雖說沒有來過濟瀆廟,但他對濟瀆廟的歷史文化價值知之能詳,對濟瀆廟的關愛與保護之情躍然紙上。【原標題:濟水·濟源·濟瀆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