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少奇 楊尚昆
1937年5月,我參加了蘇區黨代會。蘇區黨代會后的白區工作會議,我只參加了兩次。那時,少奇同志有一封信,是談我們黨的歷史上一直“左”傾的問題。開完蘇區黨代會,就座談這封信,我參加了兩次。會是在陳云同志的窯洞開的,毛主席他們都到了。中心問題是討論少奇那封信,討論北方局的工作。蘇區黨代會時,還沒有估計到敵人會這么快進攻。在開會時,已決定我去北方局工作,所以參加過這兩次會,我就回到云陽交待工作。這兩次會中有一次就談到了薄一波同志他們的問題,說有一些同志關在北平,少奇建議中央盡快把他們保出來。主席問,有哪些人?他說有薄一波等人。我第一次知道薄一波等人的事,就是在那次會上。“文化大革命”中追問我,說你怎么知道這件事的?我說是在這個會上。他們問,會議誰是頭?我說第一個是毛主席。他們說不準講,不準講那就不講,其他人可以講,如張聞天等人。
6月底,我到了云陽,少奇要等開完會在云陽和我會合,那時已經定了讓我離開軍隊。到了云陽不久,我正在交待工作,就發生了七七事變。我們天天聽中央社的廣播,很著急,希望少奇同志趕快來。恰恰遇到大雨,公路不通。我記得是7月20日左右,少奇同志才一段一段地“爬”出了延安。所謂一段一段,是延安派幾個車,西安派幾個車。中間還走了一段,因為那時公路壞透了。
到云陽住了兩天,我就同他一起到西安。那時,北方局還有不少人在北平,有林楓(當時給少奇當秘書),還有參加一二·九運動的同志,如李昌、蔣南翔等人。除了北方局的同志,還有鄧大姐在北平西山養病,化名李知凡太太。所以組織上決定要我一個人到北平,給了我一個地址,一箱子法幣,讓我找到林楓,帶著他們撤退。我對北平根本不熟,就叫張蘇送我。張蘇當時是北方局同中央的政治交通。他那時在陜西省政府杜斌丞那里當一個不大不小的官。我去北平,少奇在西安等我。但我在7月23、4號走到保定就沒法過去了。敵人大轟炸,長辛店的橋也炸斷了,遍地是傷兵。沒地方走了,只有回西安。這是7月底、8月初。 北平沒有聯系上,林楓那時決定北方局撤退,經過天津、青島到臨汾,有的就到了太原。我聽說在“文革”中,有人說林楓沒得到中央同意就把北方局撤退了,是一條大罪狀。也來問過我,我說,中央決定他們撤退,要我去通知沒有通知到,林楓自己走了也不能說他非組織。
實際上,鄧大姐通過斯諾的關系早就走了。 我這個任務沒完成,回西安后,北方局決定搬到太原,我大概8月到太原。11月太原失守后,我們就搬到臨汾。那時,是彭雪楓的八路軍辦事處掩護北方局。抗戰沒爆發時,中央就派了一個做閻錫山工作的機關駐太原,是秘密機關。現在彭雪楓不在了,在的還有張震,他給彭雪楓當參謀長,還有在國務院工作的李金德,是譯電員。現在想起來的就這幾個人。那時彭雪楓還沒有結婚。太原失守前,周恩來同志、少奇同志在太原,我也在太原。彭真起初在太原,后決定成立晉察冀分局,他就去晉察冀了。還有朱瑞在太原,他那時是北方局的統戰部長。后來,河南的張軫要辦一個學校,就派他到那里去了,所以朱瑞在新鄉有很多學生。 太原失守,北方局搬到臨汾,在臨汾的帽兒劉村開始辦學校。從那時起,少奇同志一直沒有離開臨汾。所謂辦學校就是辦學兵隊,按少奇的意思,想辦一個抗大分校,因平津、冀南許多知識分子都跑到山西來了。但為了和閻錫山搞統戰,就辦了一個名字很不像樣的八路軍駐臨汾辦事處學兵隊。因為我們一辦抗大分校,閻錫山就一個學生也撈不著了。后來,有很大一部分學生跑到閻錫山的民族革命大學去了。這中間發生了張慕陶事件,就是學生反對托派,把張慕陶轟走了。 學兵隊上課是我去的,少奇在劉村辦了一個黨員訓練班,大概有二三十個人,張瑞華(聶帥夫人)是一個,大概王從吾、馬國瑞他們也住過一段。劉少奇同志那時主要工作是搞黨訓班。我那時公開工作是教學兵隊,文人教游擊戰爭,講得“頭頭是道”。到了一二月份臨汾失守,我們就到了吉縣。那時我們有電臺。中央來電報,叫少奇回延安。他回延安是那時回的,從此后他沒回過山西。他走后,我帶著北方局,有林楓、張友清、王達成,還有李大章等人到呂梁山,搬到了石樓。為什么到石樓呢?紅軍東征時,我在石樓縣的義牒鎮住過一個月。這是一個很大的鎮子,有一些人我認得。那時和各方面的關系都斷了,就搞一個張文昂的決死二縱隊的工作。這期間中央來電要我們同閻紅彥聯系,那時石樓渡口是他守的。中央還有電報說,沒有中央允許不準我們過河。我在那里呆著沒有很多事,就抓到一個張文昂的韓鈞,主要靠韓鈞,我們把張文昂還看作黨外人士。 后來,我好像回過一次延安,向少奇匯報工作。我們約定,北方局實際在延安發號施令,因為我們同其他地區聯系不上,要靠他聯系,特別是對閻錫山的工作。那時,秋林會議還沒有開,薄一波與閻錫山還沒扯破臉,新舊軍也沒扯開。王世英在閻錫山那里有個辦事處,其中還有一個人,是共產黨叛變了的,開始我們不大相信他。他們主要由少奇同志直接指揮。記得那次回延安,我帶了男男女女一二十個學生到組織部,女的有李昌的妻子,還有現在教育部的陶端予。然后我又回到呂梁山,這時一一五師已經分開,陳光旅駐孝義。我也到了孝義,在那里住到下半年,我們就回延安開六中全會。 所以,我記得在太原失守后,少奇沒有離開過山西。離開過一次是回去開會。
洛川會議后,我同少奇、彭真在洪洞縣的馬牧村開過很大的會,傳達洛川會議。但少奇去沒去開洛川會議,我記不清楚了。 六中全會決定北方局搬到太行山去,同八路軍總部在一起。太原失守時,撤退匆匆忙忙,我們駐臨汾,總部在馬牧,后總部上了太行,我們到了黃河邊上,沒有會合。那次會議決定,北方局到太行,少奇不去了,中央代表也不做了。我就同鄧小平同志一起,經西安到洛陽,再到太行。我第一回見到衛立煌,就是這次在洛陽。林楓帶著北方局機關,不過一百多人。那時決定林楓留下當晉西南區黨委書記,后來就合到晉西北去了。陳光旅南下山東,北方局就跟陳光過同蒲路,到太行山。
我是同少奇一起從延安出來的,他去華中。還有林彪,他去蘇聯治病。我同少奇、小平到洛陽,見過衛立煌,少奇留下來,我同小平過黃河到陽城。陽城那時的軍事負責人是唐天際,地委負責人是聶真。我到太行時,八路軍總部在長治附近。長治是晉東南的中心城市,是戎子和的決死三縱隊的地盤,董天知是三縱隊的政治部主任。戎子和和董天知這時都被我們看作是統戰人物。 這樣,我們到太行,少奇就到了竹溝,到彭雪楓那里去了。我記得是這么個經過,并沒有少奇同志離開臨汾,又回臨汾的事情。 從太原出來后,在臨汾開了一個會,周恩來同志在。“文革”中我在臨汾住了兩年,還去找過周恩來同志住的地方,一個騾馬大店,還在。當時少奇、恩來,好像還有朱瑞,都參加了會。那時恩來帶了電臺,同總部有聯系,北方局同總部沒有直接關系。他們在五臺開了一個華北軍分會會議。
后來不是一個很大的案子嗎?這個會議寫了一本小冊子,同毛主席說的主要是游擊戰爭,但不放棄有利條件下的運動戰是相左的。小冊子怎么說的,我記得不很清楚了。但據我所知,這本小冊子是幾個人討論的,是任弼時同志寫的。毛主席認為這是彭德懷的。這件事,在延安整風,特別是20天的華北座談會時搞得最厲害。但這件事同我們沒關系,我們在太原。起初,少奇、我、朱瑞有一段時間都在胡錫庵家里。他原來是共產黨員,后來在閻錫山那里管兵工廠。他的弟弟就是胡錫奎,那時還不是黨員。后來,我在杜心源家住了幾天,少奇在武新宇家住了幾天,我們分散住了。但我還是在胡錫庵家住的多,開會也在他家里開。八路軍一到山西,我們就搬到成成中學,八路軍辦事處也在這里。這是程子華的母校,很有名,校長劉作富,解放后曾在教育部當副部長。他那時把學生都送到八路軍去了,他也到了延安。成成中學是一個三進的院子,前面是八路軍辦事處,周恩來住中間一進,我和彭真,還有少奇住后面。所謂住,也就是住教室,房子很大,放一張床,正是落難時嘛!這時少奇也是中央代表,恩來經常見到閻錫山、衛立煌,每天回來總要同少奇和我談談情況,但那時我們同軍事沒關系。
北方局到太原后,中心是犧盟會工作。犧盟會主要是薄一波、韓鈞、牛蔭冠、董天知負責,那時沒有黨組這個名稱,反正是黨員在管事。他們的會,一般少奇參加的多。還有山西工委的張友清,底下還有康永和,他那時在鐵路工作。少奇不太公開出面,只見過一次閻錫山的特務頭子梁化之。他在太原最好的飯店山西大飯店,公開對梁化之講,我們是北方局,是來抗日的,不是來挖墻腳的。以后就沒有同閻錫山有官方的接觸。他那時中心是抓統一戰線工作,我秘密地與山西工委接頭。 慢慢地,我們在太原把河北的關系,就是馬國瑞他們冀南的關系接上了。那時有個交通叫小劉,劉沛之,騎著自行車,山西、河北到處跑。那時在太原沒有其他聯系,主要的是做閻錫山的工作。八路軍一到太原,曾經想把八路軍同山西軍政當局的合作公開化,搞一個統一的東西,搞戰地動員委員會。程子華、鄧小平、續范亭等都在里面工作過。還有閻錫山的親信參加,好像是在汾陽辦公。戰地動員委員會做過不少工作,宣傳抗日,同時擴大紅軍,擴大抗日軍隊。前后大約擴大了六七千人,因為這個組織是閻錫山同意,共產黨與閻錫山共同搞的,動員的新兵不能統統給八路軍,就分了一部分給閻錫山。“文革”中說這是幫助閻錫山擴大隊伍,薄一波就屬于了“內奸”。
這一段時間很短,在這個基礎上成立了新一旅,續范亭當旅長,他是左派。山西有兩幫,晉北幫和晉南幫,閻錫山是晉北幫的,晉南幫都反對閻錫山,續范亭是晉南的。這個人有名就是因為在南京中山陵剖腹自殺,但沒死。 如果概括起來說,當時我們第一是推動閻錫山抗日,第二是發動群眾,運用閻錫山的口號,像“守土抗戰”、“合理負擔”、“有錢出錢”等。很多工作是靠林楓做的,他收羅跑到太原的學生。那時許多人到太原,滿街是學生,其中也有難民。太原當時是中心,因為從北平跑到這里很容易。公開做工作的是彭雪楓。薄一波他們的犧盟會辦了訓練班,各縣也有犧盟會。
八路軍到太原后,彭雪楓就以八路軍駐太原辦事處主任的身份在訓練班講了幾次課,講紅軍的性質,很受歡迎。周恩來對閻錫山的高級將領訓過幾次話,不知訓什么,無非是講抗戰。那時,蔣介石派了黃紹竑閻錫山那里,衛立煌在忻口指揮作戰,后方同閻錫山打交道的是黃紹竑,他下面還有一些人。恩來隔一兩天就要講一次話。這時張慕陶還在閻錫山那里當高參,這個人很壞。他想見恩來,恩來沒有見。有一次,他闖到胡錫庵家里(他同胡也很熟),我們正在開會。他不認得我,也不認得朱瑞,但認得少奇同志。正好是夏天,門口掛了一個竹簾,外面看不見里面,我就迎到竹簾外面,他在上房呆了一會兒走了。見面不好講話啊! 那時,少奇同志有個比較固定的觀念,就是利用閻錫山舊政權摧毀時,我們要在各縣建立新政權。他寫了一本小冊子,叫《抗日游擊戰爭中各種基本政策問題》,就是講不承認閻錫山政權,改造舊政權,八路軍所到之處要成立自己的政權。后來大家妥協了,認為最好利用犧盟會。以后閻錫山的各縣縣長基本上是犧盟會的特派員,其中百分之八十是中共黨員。八路軍在太行山上吃糧食都是共產黨員縣長“偷”出來的,糧食要交給閻錫山一部分,也“偷”一部分。這當然很不方便。新舊軍事變后,這就沒問題了。
應該說,一波在閻錫山問題上是做得成功的,在閻錫山最懷疑他的時候,最后一次秋林會議他還是參加了,閻錫山拿他也沒有辦法,不能抓他。新軍主力四個縱隊,薄一波的一縱隊是主力。二縱隊韓鈞,三縱隊董天知,四縱雷任民。四個縱隊沒剩下多少人,成器的還是薄一波,他對閻錫山應付得很好,有段時間,大權在他手里。 閻錫山為什么要成立新軍呢?他想通過薄一波這批人把他的軍隊改造一下。少奇那時在太原,對薄一波談,要他們幾個人搞武裝,因為有槍。山西那時招兵很容易,沒有飯吃嘛!很快成立了四個縱隊。八路軍派了一些干部,經我手的有八九個,一波拿走了一大半,大概七個。一縱隊去的人多,大都去當營級干部。北方局到臨汾后,更亂了,河北、山東的關系斷了。所以,少奇一到臨汾,就提出趕快建立交通。那時有個很大的問題,八路軍所到之地,地下黨員應馬上同八路軍結合起來,但有一段沒有結合。
八路軍有電臺,我們沒有,要靠人跑。少奇同志很注意交通,特別是秘密交通。在臨汾時,他就要把北方局同延安的交通建立起來。在他的提議下,北方局的交通局建立起來,局長是鄭士元。 北方局在太行山還在沁縣開過一個擁護蔣委員長抗戰到底的大會,“文革”中這也成了罪狀。但這是中央同意了的,在汪精衛叛變之后,開擁蔣反汪大會。朱總司令也去講話了,不是哪一個人決定的。 后來有人說,少奇主張一切服從、一切經過統一戰線。沒有這回事。在橋兒溝開會時,正是少奇批評這個口號。這個口號版權是王明的。那時毛主席對北方局有點意見,是有一段北方局與長江局關系比較密切,因為交通方便,蔣南翔等人也由北方局分配到南方去了。但后來少奇一直同主席合作得很好,這也就不成問題了。華北工作座談會時批評彭老總,也沒有提這個問題。所以,那時也有一點疙瘩的,各有各的處境嘛!“文革”中我被放逐到臨汾,還到帽兒劉村看了看,變了樣了。那時是一個很大的村子,北方局住在這里,彭雪楓也住在這里,學兵隊整個在這里。學兵隊的大隊長何以祥現在南京軍區當顧問。
我多少年沒找到他,去年在上海見到了他。我們在臨汾時,我是北方局書記,組織部長是林楓,宣傳部長是李大章,統戰部長是張友清。后來林楓走了。北方局到了晉察冀以后,組織部長是劉錫五。還有王達成,山西人,當時在宣傳部工作。百團大戰時,北方局好幾個重要干部犧牲了。我那時回延安了。如果我在,可能逃出來,也可能逃不出來。關于這一段,情況就是這樣。下面按照你們提問題的順序講。1930年到1931年,少奇同志出席了赤色職工國際第五次代表大會。在這以前,我不認得少奇。那時我正在莫斯科中山大學念書,他那個代表團有多少人我想不起來,比較有名的我記得有陳郁,好像還有梁廣,還有幾個上海的工人。我從莫斯科回上海工作時曾找過一個叫阿金的女同志(名字不記得了),她是絲廠工人。還有一個女同志小紅(戴重遠)。四中全會后,阿金就脫離了,她是受了張金保的影響。說到張金保,那是個好人,這沒問題,但她參加了羅章龍的非常委員會,是中央委員、女工部長。她寫的那個東西我看了,我一想,算了吧,是老大姐了。
代表團大概二三十個人,我記不清了。有幾個人在代表團工作,我一個,殷鑒一個。殷鑒是所謂“六十一人”之一,是很好的同志,當過武漢一個郵局的揀信生。一波同志很佩服他,殷鑒是他們在監獄時的支部書記。后來被保出獄,據一波講,去洗澡時滑倒了,骨折,那個時候也沒辦法治,死掉了。 少奇在那里開會,那個國際會議實際沒意思,沒有同聲傳譯,話也聽不懂。那次是共產國際六次大會后開的職工國際會,最遲到會的是德國代表團,他們厲害得很,臺爾曼總書記帶隊,排成一隊進會場,都有制服的,像希特勒的衣服,不過是黃色的,帶紅袖章,叫紅色戰線嘛!一見面是這么敬禮(做手勢)。他們是競選總統的。簡直像明天就能奪取德國政權。
蘇聯也捧德國,其他的黨當然不重要,日本黨比中國地位高些,片山潛還在,他參加了職工國際和共產國際的會議。我和殷鑒懂俄文,少奇常對我們講,會上這些人講話聽不懂。會議也不發材料,去要材料,偶爾給一份也看不懂,常常要我們連夜翻譯,翻也看不懂。所以,那個會沒意思,是湊熱鬧。熱鬧的是歐洲黨,特別是德國黨,臺爾曼在臺上講話,他們代表團的幾十個人統統上去,排成一排,像群眾大會。 會后,少奇被選為職工國際執委,執委一共有二三十人。這一段,少奇同蘇聯搞得不痛快。那時,職工國際的負責人是羅爾諾夫斯基,這人是老布爾什維克,衛國戰爭時當過一段時間發言人。那完全是大國主義,他的意見不能反對。當時什么問題爭論最激烈?是公開工作同秘密工作怎么結合的問題。少奇主張,公開工作掩護秘密工作,兩者結合進行。職工國際的路線叫赤色反對派,這是德國的經驗,德國共產黨在黃色工會中搞赤色反對派,公開打旗幟對抗,法國也這樣,我們在上海也搞過。少奇不贊成這個辦法,認為應鉆進去工作,利用黃色工會的外衣做我們的工作。爭論得很厲害,職工國際搞了個決議案,這可以查到,少奇就寫了個修正案,是他自己的意見。
少奇寫了這個東西,是另一個人翻的,忘了叫什么了,他俄文比我們好。還有一個后來當特務的曾秀夫,就是那個小張,后來到北京來,“文革”中就說我里通外國。他那時還是小娃娃。少奇還沒有對他們的修正案作說明,羅爾諾夫斯基就說劉少奇同志“反提綱”。當時在蘇聯,習慣用語反什么東西很了不得,第一反對派,第二反決議,第三反提綱,這都是敵我矛盾。所以對少奇不“感冒”,認為他是右傾機會主義。少奇的“右傾機會主義”,是職工國際封他的。那時少奇很不高興,有時連會也不到。還有幾次因為其他事情同羅爾諾夫斯基搞得不愉快,拉美國家有幾個代表對生活問題提了意見,無非嫌照顧得不好。羅爾諾夫斯基就來了一篇,說你們是什么國家的工人代表,工人派你們到蘇聯來,不是叫你們來反官僚主義的,是讓你們學習蘇聯的,蘇聯工人是你們的老師。少奇聽了這話不高興,出來頂幾句,兩人搞得很尷尬。少奇本來在國際樓上有個辦公室,起初還去,但沒事做,無非是叫我們念念報紙,后來根本就不去了。
四中全會后,李立三到國際,受了批判。少奇就讓立三到職工國際去參加會,他自己就不去了。職工國際批判的東西,當然共產國際也知道了。所以,少奇1932年一回到上海,國際給他戴的帽子中央馬上都知道了,博古、洛甫甚至康生都知道他是右傾機會主義。1932年他回上海是我接的。我們在莫斯科分手時,曾約了一個地方,他說我什么時候到上海,給你一封信。少奇做秘密工作有他自己的一套風格。周恩來同志他們有危險就在高級旅館住一晚上,少奇就進醫院,進最便宜的私人醫院,說有胃病。私人醫院當然是你治病,我賺錢。陳云在上海沒被捕過,他從不鎖門,二房東要串門就串,反正這么回事,他又會講上海話。各有特點,少奇這個辦法是聰明的,但要有點錢。 少奇回來后,很快在全國總工會工作。我回國時,全總的頭子是張國燾,我同他一起工作過,我一個,他一個,還有羅登賢。我離開以后是盧福坦,山東人,是一個工人。
向忠發事件后,盧福坦到中央當頭,很快也叛變了。盧福坦以后是劉少奇。這時我們已不在一起了。張國燾走后不久,我就到了上海總工會。上總饒漱石是組織部長,我是黨團書記,我一直叫饒漱石小饒小饒的,在延安時叫了他一次小饒,差點得罪了他。我后來從上海調到江蘇省委。江蘇省委現在還有一個人,孔原,他是組織部長,頭是王云程,以后叛變了。一·二八事變時上海大罷工不是少奇領導的,他沒有參加,是江蘇省委領導的,實際是我在那里搞。我那時搞兩件事,一是內外棉十三廠(日本資本的)的大罷工,這實際不是了不起的發動,因為同日本打起來了,群眾有愛國心,無非把群眾組織起來。另外我領導了一個上海民眾反日救國會。罷工是秘密的,核心分子現在都死掉了。反日救國會是半公開的,在上海老戈登路租了一座三層樓的房子辦公,有黃洛鋒、李葆華(那時叫老楊)。
他們是一·二八以后從日本回國的留學生。當時還有點間接關系的是孫冶方,他在孫夫人那里做地下工作,曾到我們的辦事處來接過一次頭。孫夫人還捐了幾千塊錢,他們不敢接,我說那怕什么,接,還要登報。后來在報上登了個啟事感謝她。接了還了得?那是妥協,當時已開始認為第三勢力比國民黨還要壞,而宋慶齡是被看作第三勢力。淞滬協定后,我們要堅持罷工,但已堅持不下去了。少奇召集我們開了一次會,我也去了,他說要復工,不復工脫離群眾。整個罷工他沒參加,但這個點子是他出的。那時說罷工可以,復工的決心是不好下的。說句公道話,少奇那時也不是總主張隱蔽起來的,也主張要沖殺一點,但不是大的。要積極罷工的是饒漱石,這個人鬼點子很多。他的罷工怎么罷呢?那時大工廠我們去不了,主要是印刷廠,小的紗廠,兩三個車間,有幾個赤色工會會員,約好了關車,喊幾聲“罷工”“罷工”,就行了
饒漱石搞的就是這么一套。有些是不應搞的,如朱學范的郵電工會,當時與秘密黨已有關系了,是最大的黃色工會。我們那時不會做工作,就是紅色反對派,一進去就挖人家墻腳,對立起來。前幾年朱學范在廣東還對我說這事,說他那時非常頭疼,不知該怎么辦。其實,利用他那個黃色工會很可以辦點事。他們是高級職員,是有點薪水的,而且一般是在帝國主義辦的企業里,是鐵飯碗。諸如此類的還有上海法租界的電車公司,也有一個很大的黃色工會,陳云同志很熟悉。這是個流氓控制的,叫羅金世,是杜月笙的第二輩,這個人同我們也有聯系。 那時,我們做黃色工會工作,第一,是把它搞出來,把它變紅。第二,如果不行,就搞垮它。明知道罷工不行,也要罷。積極分子被開除了也是勝利,偉大勝利,因為擴大了影響。毛主席在延安時講,教條主義比豬還蠢,豬碰墻還回頭,但教條主義碰了這么多年也不回頭。少奇從總的講,思想上是反“左”的,要積蓄力量。但還有點殘余,想一個小廠罷一下也影響不了什么,罷一下也可以。但罷的結果沒有好結果。剛才講的內外棉十三廠的罷工最后也很慘,暴露了我們的關系,工廠把他們開除了,黨也無法救濟,有的轉廠,有的回農村去了。所以上海工人當時有句話,說小搞小鬧不行,要搞就搞大的。立三就把這當成群眾的主要情緒,從“積極”方面去理解,他主張暴動。他說,工人說小的不能干,大的可以來。實際上人家意思是你這一套不行,要搞就全國一起搞,勝利了還可以。 少奇同志在職工國際作了一個報告,講一般的情況,后來好像在職工國際一個刊物上寫了一篇文章,現在查不到了。起初他的情緒很高,但后來碰了幾個釘子,特別是同羅爾諾夫斯基搞得不好,那時他又有病,弄得很不痛快。那時,殷鑒在代表團當秘書長,我當副秘書長,常在少奇身邊,跟著他轉。那時每個國家都要作報告,事情過了這么多年,也記不清了。
那時,我們同日本代表團住在一個旅館,有一個文藝家,后來曾在北京住過好多天,當時我就認得,現在記不起名字了。 少奇同志在上海撤職的情況我不清楚。他的帽子是從國際帶回來的,當時他已有了反“左”的明確觀念,當然為中央不容。他離開后,工作交給了康生。陳云是在康生以前,在一·二八罷工時,陳云就在中央,我那時就找陳云接頭。一·二八以后,陳云交給我一項任務,做失業工人的工作。這糟糕了,我又不是上海人,到哪兒去找失業工人?我同黃平一起做這件事,當時失業工人泡茶館,我們也到茶館里泡了兩天,根本說不上話。陳云以后是康生,他“左”得要死,當時主要搞特科。“文革”中,有人說特科是康生創始的,他創個鬼呀!特科是周恩來同志創造的,是好幾代了。顧順章叛變了,周恩來同志才叫他搞,因為他在上海搞得久。
少奇到中央蘇區后,不受重用,他管蘇區工會,不和中央住在一起,有時開會才來。這時我同他沒多少聯系,他搞他的,我搞我的,交通也不便。應該說,他早就有一定明確的思想,但說他一有思想就馬上都總結出來,也不是事實。陳云同志也不受重用,長征前叫他搞兵工廠,造手榴彈,翻造子彈。那時打仗士兵是要把子彈殼交回的,交了再翻造。翻造后打出一百來米就掉到地上了。 長征這一段是這樣的:遵義會議以后,四渡赤水,四渡赤水的正確我不去講了,沒有這個大迂回,就擺脫不了敵人。但當時隊伍的情緒很不好,很重要的原因是不停地走路,不分白天晚上,不管下雨,而恰恰下大雨,我們都在雨中晚上行軍。應當說這也幫助了我們,敵人的飛機偵察不到了。那時軍隊也不像現在,什么事情都要講清楚,開個高級干部會,根本沒這事。我在軍團工作,知道一些,但也不知道要四渡,四渡誰也沒想到,這是毛主席的運籌。二渡赤水,打了遵義,大家都很高興,可又要跑,部隊可拖苦了,干部戰士直罵娘。后來會理會議,林彪就出頭反對毛主席。
當時三軍團思想也很混亂,三軍團有幾個愛講話的人,咱們黃老黃克誠就是一個。毛主席批評說,上至中央下至支部,他都有意見。當然有的意見是對的。另外,隊伍總擠在一起走,也發生問題。比如這條路,你的部隊在兩個鐘頭前通過,我的部隊來了就順當。但一下雨,你停下來,等我來了,你還沒有走。不只一軍團、三軍團罵娘,軍團內部、軍團之間也罵,士氣不高,很渙散。我聽說中央聞天同志也悲觀,要求離開軍隊到白區去。恰恰這時三軍團政治部主任袁國平病了,少奇被派到三軍團當政治部主任。這是遵義會議以后、會理會議以前。他來后,接觸了一些團級干部,這些干部也不知道少奇同志的根底,話講得很難聽。黃克誠,還有彭雪楓也是敢講話的,那時又沒現在這么森嚴,中央也敢罵。少奇覺得這不好辦,他確實做了很多工作,維護遵義會議后的中央。他寫了電報報告中央,這樣與彭德懷有了沖突。 彭德懷也是一肚子牢騷,通過貴陽時他的牢騷最大。當時,軍委命令三軍團派兩個團堵住貴陽兩條大路,掩護整個部隊通過24小時。結果24小時根本沒通過,搞了三天。
幸好蔣介石沒多少隊伍,貴陽是空的。另外行軍碰到中央的隊伍抬擔架,一下雨,擔架不走了,天一亮,發現前面隊伍已走出幾十里,中間只有兩副擔架。那時彭德懷是一個主力,林彪是一個主力,但彭德懷沒有敢叫毛主席下臺。我那時負了傷,是一個小分隊抬著我,同他們是脫離的。林彪叫主席下臺時,曾打電話給彭德懷,叫彭出來指揮。據彭德懷講,沒有這件事。華北座談會也兜這件事。后來彭德懷想起來,確有一個電話,林彪說了一下,叫他出來指揮。彭德懷當時說,你簡直胡鬧。他們兩個也是不服的,彭德懷認為林彪不能打仗。當然也不完全對。林彪經常講彭老總霸蠻。他們的性格也不一樣,林彪像個書生,彭老總上了戰場像個張飛,見到不順眼的就罵。我到三軍團當政委,說你這個司令員這么罵人還得了?確實是這樣,他很有威望,大家怕他,也尊敬他。當指揮員沒有這一點也不行。我常講,彭老總一打仗,三個師擺開了,軍團司令部的電話一架,問,第四師你陣地在哪里?回答是離軍團四五里,在后面。師長趕緊撤電話,往前走。彭老總就是這么一種人,所以說他和林彪是一種人不對,說他對毛主席滿意也不是。他同毛澤東歷史上有爭論。那時我們都叫老毛老毛的,不是后來這樣。
當時,少奇應該說是正確的,向中央反映了一些情況。這些情況,軍團干部,包括袁國平,還有我都不愿向上反映,反映沒好處,也解決不了問題,而少奇認為問題嚴重。他寫電報叫彭德懷簽字,彭不簽,說你報告你的,我不管。這樣,在會理會議上,彭德懷受了批評,三個軍團都受了批評。林彪那時馬馬虎虎,就那么回事。他要與毛主席脫離的想法,在紅軍東征前還有,這個我清楚,他就不愿意東征,說毛澤東你去山西,我留下,我搞我的。少奇那時起了很好的作用。少奇在三軍團時間很短,我記得是過了金沙江以后來的,會理會議后不久,到了藏民區就回去了。 遵義會議,李卓然和少奇不在一起。電報把他們的名字寫在一起,是一份電報同時發兩個臺,過去的電報都是“林聶”啊、“彭楊”啊。也可能少奇在五軍團待過一段,時間很短。但八軍團肯定沒到過。因為過湘江時,八軍團被切斷了,被消滅了。不然紅軍八萬人出來,一過湘江只剩三萬人。三軍團過湘江時也被切斷一個團。如果說少奇去過八軍團,也可能是在一起走了一段。
毛兒蓋會議前,我們同四方面軍一部分部隊會合。到了藏民區,要籌糧。這時少奇已回中央了。我們三軍團住在一個叫黑水蘆花的寨子,中央離我們十幾里路,住在則格。中央組織了一個籌糧委員會,主任是劉少奇,副主任一方面軍是我,四方面軍是曾傳六,是四方面軍政治部副主任。 長征后,少奇搞過一段工會,不久就到天津去了,是周大鵬掩護他走的。陳云比他走得更早,在會理會議后不久,在四川的寶興、天全一帶就走了。廖志高就在那里參加紅軍的。 “文革”中,我看報紙,看到有人揭發少奇,說他在上海穿長袍,戴禮帽,請娘姨。我一看就知道是康生污蔑的。我們做地下工作都戴禮帽,也都請娘姨。還說少奇住得多么闊氣。我去過,一個五金店的樓上,很不像樣。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其實,少奇生活很簡單,從太原到臨汾,他胃病很厲害,每天只吃兩茶缸蘿卜,放點肉末。現在還有個彭德知道,他那時是北方局譯電員。 問題就談到這里。有些事情,確實時間太長了。(原標題:緬懷開國元勛劉少奇--思念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