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河南在全省范圍內開展了一次大規(guī)模的民間遺產普查。在普查過程中,淮濱泥叫吹吸引了眾多專家學者的關注,并認為它的出現(xiàn)填補了淮河流域沒有泥塑作品的歷史空白。河南省民俗專家倪寶誠評價,淮濱泥叫吹足以和浚縣泥咕咕、淮陽泥泥狗并列,成為河南三大民間泥玩具之一,共同構成代表中原地區(qū)農耕文明的三點一線的民間泥彩塑文化傳承體系。隨后,《大河報》《河南日報》《鄭州晚報》等多家報刊都刊登了諸如“豫南發(fā)現(xiàn)民間泥彩塑”之題的新聞。一時間,淮濱泥叫吹成了河南泥塑中的新秀,受到各界的關注。
時隔八年,泥叫吹是否在當年的轟動之后,一片生機勃勃?近期,印象河南網采編人員訪談了年輕一代的淮濱泥叫吹傳承人鄭金宇。采訪結束后,我們不禁唏噓,泥叫吹的發(fā)展似乎并不像外界想象的那般美好。
紅陶鳥、石模 泥叫吹足以媲美泥咕咕、泥泥狗
“扯羅羅,撈堂堂,南山來個花姑娘。捎的啥包?小叫吹子。俺孩兒吹了,命也長,身也強。”
這是流傳在淮濱縣三孔橋鄉(xiāng)肖營村的一首民謠,民謠中的小叫吹子就是泥叫吹,一種可以吹響的彩繪泥玩具。在當?shù)氐膹R會上,隨處可見售賣泥叫吹的攤子,逛廟會的人們大多會請一些泥叫吹回家供奉起來,作為鎮(zhèn)宅祛邪的“鎮(zhèn)物”。童謠中唱道“俺孩兒吹了,命也長,身也強”,說明泥叫吹可以驅邪祛病,有祐護少年兒童的功能,屬于吉祥文化的范疇。因此,在民間信仰之內核上,淮濱泥叫吹與浚縣泥咕咕、淮陽泥泥狗是一脈相通的。
實際上,早在泥叫吹走進當代人們視線之前,已經在淮河之濱流傳了數(shù)千年,有著極其久遠的歷史淵源。
1981年,考古學家在淮濱縣三空橋鄉(xiāng)肖營村附近的沙冢遺址進行考古發(fā)掘時,出土了一對造型獨特的寬胸長尾紅陶鳥。經過鑒定,確定其為公元前2800年至公元前2300年的器物,被定為國家二級文物,現(xiàn)收藏于淮濱縣淮河博物館中,被當做“鎮(zhèn)館之寶”。
沙冢紅陶鳥造型簡潔大方,線條流暢,雖深埋地下數(shù)千年,仍依稀可見其朱紅底色。2009年,專程到淮濱縣考察泥叫吹的倪寶誠在仔細觀摩紅陶鳥后,欣然提筆,寫下了“中華民族鳥俗信仰源頭之一”的留言。倪寶誠曾說:“紅陶鳥身上透露出的原始美、自然美、樸素美,沁透了原始先民的信仰、審美等多方面的精髓,是我們研究遠古先民生活的重要依據(jù)。”“更為重要的是,它的出現(xiàn),為淮濱泥叫吹的起源提供了實物證據(jù),證明了泥叫吹這種泥塑形式的歷史源流。這是淮陽泥泥狗和浚縣泥咕咕所不具備的。”
除了“鎮(zhèn)館之寶”紅陶鳥,在淮濱縣肖營村幾戶制作泥叫吹的村民家中,還保留著世代流傳下來的制作泥叫吹的石模。石模是用一種質地細膩、柔軟的石頭刻成,石模背面刻有篆體文字。如背面刻有“燕”字,就是用來翻制“小燕子”的。用石模扣出來的泥叫吹,造型率真,手法稚拙,和孩童稚嫩率真的天性十分吻合。石模的存在不但驗證了肖營村泥叫吹的傳承歷史,也顯示出了肖營泥彩塑的最初形態(tài)和藝術面貌。
從工藝上講,石模是先雕刻模,而后翻制出泥叫吹。而浚縣泥咕咕用的泥模,則是用做好的泥咕咕翻出,再翻制泥咕咕。所以,石模的制作工藝比泥模更為復雜,雕刻技藝要求更高,使用壽命更長。此外,在當時,泥彩塑石模的發(fā)現(xiàn)在我省尚屬首次。
簡言之,無論是長達數(shù)千年的傳承歷史,還是古拙純熟的造型技藝,亦或是寓意吉祥的文化內涵,泥叫吹都足以比肩泥咕咕、泥泥狗。
掙扎與自救 有成功也有失敗
雖然泥叫吹的價值毋庸置疑,但由于各種歷史原因,它的整體發(fā)展水平十分落后。肖營村制作泥叫吹的手藝人大多是在農閑的時候制作一些泥叫吹,至今仍是家庭小作坊式的生產模式。
從鄭金宇的口中,我們得知其父鄭保民是當?shù)噩F(xiàn)在年紀最大的泥叫吹傳承人,他為泥叫吹的發(fā)展做出了很多努力。原始的泥叫吹造型單一,大多是小鳥、青蛙、兔子等小泥玩。制作工藝也略為粗糙:用石模翻制成形后,放進鍋灶里燒至發(fā)燙,然后用瀝青涂抹成黑底兒,再將粉筆碾成墨,畫上簡單花紋。這便是以前最簡單的制作過程。
隨著時代的發(fā)展,人們審美需求的提高,泥叫吹的制作工藝也亟待改變。為此,鄭保民便想方設法豐富泥叫吹的造型品種,采用美術顏料加入精細的彩繪,再用清漆做亮使其永不褪色……。于是,一個個色彩鮮明、造型生動的“西游記”“八仙過海”“百鳥朝鳳”“十二生肖”“四不像”泥叫吹開始流入市場,同村的其他泥叫吹制作者也紛紛效仿借鑒,共同推陳出新,促使泥叫吹制作工藝邁上新的臺階。
2011年,泥叫吹被列入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2014年、2015年,泥叫吹還先后走進了CCTV-4特別節(jié)目《遠方的家》以及CCTV-10系列紀錄片《文明密碼》,再一次走進了全國人民的視野,展示了中原文化與楚文化水乳交融而誕生的豫南泥塑的獨特魅力。
相對于父親在工藝上追求創(chuàng)新、精工細作,鄭金宇則更加關注泥叫吹的生產效率。在他看來,只有速度提上去了,才能有更大的發(fā)展。為此,他也多次嘗試,但結果總是不盡人意。
在過去,泥叫吹造型簡單,可以用模具批量生產,但在制作工藝精細化后,就只能用手捏制,速度便成了一個大難題。以《十二生肖》為例,每個造型十五公分大小,從和泥到上彩,整個工序綜合起來一天僅能制作一套。而有些彩繪復雜的,所需時間更多,一只小鳥身上的羽毛都要一點點畫,有時候一晚上只能畫四個。于是,鄭金宇便試著先用模子做出大致造型,然后再修飾細節(jié),但計算下來,并沒有節(jié)省多少時間。
除了制作時間難以壓縮外,泥叫吹的包裝問題也是一種困擾。以前,包裝只是用報紙簡單包裹,然后裝箱。等客戶收到貨時,總有部分泥叫吹損毀,直接導致了客源的大量流失。但泥叫吹價格低廉,又是小作坊生產,村民們一是沒有大量資金,其次如果包裝上投入過多,就難以盈利。為了能夠保證泥叫吹在運輸過程中的完整,鄭金宇先后嘗試過多種方式,現(xiàn)在多用氣泡膜包裝。即便如此,運輸過程中,還是有少量的泥叫吹會破損。
物很美 價太廉 傳承與發(fā)展舉步維艱
欣賞一個個泥叫吹作品,皆造型洗練、刻畫生動、色彩艷麗,方寸之間的點、繪、勾、描都充滿了豐富的文化內涵。或墨或彩間,令人感悟到民間藝術的美妙與情趣。不論是造形還是色彩都蘊含著純樸的民俗氣息,絲毫不遜色于淮陽泥泥狗與浚縣泥咕咕,但在價格上卻與它們差距甚大。
據(jù)鄭金宇回憶,以前村里人用模子做出來的泥叫吹都是論斤賣,一斤幾毛錢。即便是現(xiàn)在制作更加精美,價格還是上不去。
“比如《十二生肖》,在廟會上賣,一個生肖動物五塊錢。一天最多做一套,一套才賣六十塊錢,根本就不能養(yǎng)家糊口。所以沒有年輕人愿意繼承……”鄭金宇頗為無奈地說。
鄭金宇是村里為數(shù)不多的年輕一代的泥叫吹傳承人。學生時代的鄭金宇就把傳承老祖宗留下來的泥塑技藝作為自己的夢想。為了更好地繼承發(fā)揚泥叫吹,他還選擇了美術專業(yè)。“無論是泥叫吹還是雕塑,它的基礎都離不開美術。造型也好,彩繪也好,我想著把美術學好了,那么泥叫吹的整體就會上一個臺階。”“因為我學過美術,又比較喜歡泥叫吹,所以我嘗試著去琢磨,開發(fā)出來了濟公、包公等造型。在我們村里,其他人都不會做。”提及此,鄭金宇語氣中多了幾分愉悅。
現(xiàn)在,肖營村很多年輕人都選擇了外出務工,制作泥叫吹的大部分都是留在家里種地的中老年人。泥叫吹的傳承與發(fā)展面臨著很大的困境,它的未來該何去何從?它的希望又在哪里?這是鄭金宇欲言又止的迷惘。
后記
數(shù)千年來,民間工藝綿亙神州大地,為中華民族社會精神文明的傳承與發(fā)展作出了無私奉獻,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內容,是中華民族的藝術瑰寶。而今,民間工藝的現(xiàn)狀復雜,有些技藝因為工序繁瑣,經濟效益低下,后續(xù)無人等,面臨失傳的境地。泥叫吹,這一豫南地區(qū)的泥塑之花,亟待政府出臺相關政策緊急挽救,需要更多社會媒體大力宣傳,亦需要更多群眾的廣泛關注與認可。只有這樣,那些老手藝才能夠代代傳承,那些懷抱夢想的年輕的民間工藝傳承人才能夠充滿信心,展翅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