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鶴林上海尋年畫之行
1986年仲春,山東年畫專家謝昌一先生專程來汴,告知開封年畫界朋友,上海魯迅紀念館尚存不少開封古版年畫。他說:“那是國家級文物,一般謝絕查閱!你們是年畫產地,不妨再去一試。”開封朱仙鎮(zhèn)年畫藝術館館長任鶴林喜出望外,聞風而動,買了火車票就奔赴上海。當他終于費盡周折進了紀念館大門之后,果然被一口回絕!來一趟不容易,老任實在不甘心,最后問人家:“我如何才能查看?”對方答曰:“除非你拿來國務院、文化部的介紹信!”任鶴林吃了閉門羹,只好悻悻地返回開封。
不久,老任到北京出差,與版畫家劉峴(開封蘭考人)先生無意間談及去上海尋找年畫的事情。“是嗎?那年畫是我送給魯迅的!”劉峴先生脫口而出。老任尚未反應過來,劉先生已為他寫好一封便信,囑咐老任再去一次上海。任鶴林也真是性急,說走就走。因為兩次上海之行時間很近,上海館的人見面便說:“你又來了!”老任并不作答,只是恭敬地掏出了劉老的親筆信,觀察對方的態(tài)度。紀念館負責人周伯英先生看了信,又與工作人員耳語一番,才說:“既然劉老介紹,就讓他看吧。”任鶴林心里這才一塊石頭落了地,三赴上海,總算如愿以償,劉老助我也!
片刻,帶上白手套的工作人員推出一輛不銹鋼車,小心翼翼地從塑料袋中取出,一幅幅已托裱過的年畫展現在面前。老任興奮異常,迅速拿出相機一一拍照。品名為門神畫:《馬上鞭》、《燃燈道人》、《劉海戲蟾》;小幅門神畫:《馬上鞭》、《福祿壽》、《天仙送子》、《五子登科》、《天官賜福》;故事畫:《羅章跪樓》、《鐵弓緣》、《風箏計》、《打鳥封宮》、《祭塔》、《飛熊入帳》、《打虎收孝》、《舉虎》、《天河配》、《木(牧)陽城》、《破孟州》、《四平山》、《鎖陽城》、《三娘教子及牛王》、《馬王》、《車馬大吉》、《一本萬利》,共26幅,原產地開封,印制于1933年間。
著名年畫鑒賞收藏家、理論家王樹村研究考證,這批年畫當是國內最早的存世作品,魯迅則是河南畫像磚和木版年畫最早的收藏者。是劉峴先生的慧眼、學識和鼎力推介,才使“河南門神一類”的中原古老文化與魯迅先生結緣,進而得到魯迅的喜愛和贊賞,使開封古都在諸多年畫產地中獨享一份殊榮。
木版年畫為資料圖片
魯迅、劉峴
與年畫的情緣
1934年間,著名版畫家劉峴先生先寄后送,兩次給魯迅的年畫有“百把拾張”。因魯迅屢遭反動當局通緝,四處顛簸,物品多有散失。如今僅存的這26幅年畫作品的發(fā)現不僅為研究、復刻工作提供了可靠的依據,也驗證了清末民初,鎮(zhèn)內“天成”、“天義”、“天盛”、“萬同”、“祥瑞”、“德源”、“敬勝”等年畫商號,相繼遷往開封市經營的歷史事實。劉老“畫購自開封書店街”的回憶與“天成”老藝人尹輔禮的經歷基本吻合、一致,亦佐證了年畫在朱仙鎮(zhèn)與開封之間的這一歷史變遷。
后來劉峴先生在著述中引用說:“這些木刻樸實,不涂脂粉,人物也沒有媚態(tài),顏色很濃重,也很有鄉(xiāng)土味,具有北方木刻年畫的獨有特色。”1986年年底,劉峴在為開封朱仙鎮(zhèn)年畫社年畫樣本的序言中(由女兒代筆),將“這些木刻”改為已經流行的“朱仙鎮(zhèn)年畫”;“不涂脂粉”改為不染脂粉;“顏色很濃重”改為色彩濃重;“人物也沒有媚態(tài)”去掉“也”字等。他把魯迅的談話推敲成了更加精煉的文字。
劉峴先生給任鶴林致信40余封,內容多述及年畫。這些信件是研究開封朱仙鎮(zhèn)年畫的珍貴史料,其中包含著劉峴先生對開封朱仙鎮(zhèn)木版年畫的一片癡情。在魯迅與開封朱仙鎮(zhèn)年畫之間,劉峴就像古老汴河上的那座美麗的虹橋。
現在,開封朱仙鎮(zhèn)年畫藝術博物館已經將這26幅年畫重新刻制成精美的木版和四季屏條幅,成為朱仙鎮(zhèn)年畫傳承史上不可多得的光輝一頁。
木版年畫為資料圖片
魯迅
主張師法“河南門神”
劉峴是著名版畫家、中國新興木刻運動的先驅與開拓者之一。他走上這條藝術之路,當與他從小喜歡開封朱仙鎮(zhèn)木版年畫有密切關系,更由于得到了魯迅先生的獎掖。
劉峴先生兒時喜歡看戲,喜歡家鄉(xiāng)開封朱仙鎮(zhèn)的年畫。1931年,他進入北平美術專科學校,學的是西洋畫,次年初冬,他從北平來到上海美術專科學校,學起木刻與油畫,并嘗試為魯迅先生的《野草》、《孔乙己》、《阿Q正傳》做木刻插圖,先后發(fā)表在上海的《讀書生活》、《社會生活》雜志上。他通過日本人內山完造在上海四川路開辦的“內山書店”,轉交自己寫給魯迅先生的信件。他收到署有“郭寄”的一封來信,信封是淡黃色,打開一看,信紙是粗糙的白色宣紙,署有“迅上”。信中對劉峴先生的木刻作了具體而又風趣的評價,也表現了魯迅對木刻版畫一貫的熱心扶持。
劉峴先生1934年2月26日曾寄信給魯迅“花紙(年畫)一束”,同年5月,魯迅在《論舊形式的采用》上寫道:“但中國的兩者的藝術(‘消費者的藝術’和‘生產者的藝術’),也有形似而實不同的地方,例如佛畫的滿幅云煙,是豪華的裝潢,花紙有一種硬填到幾乎不見白紙的,卻是惜紙的節(jié)儉。唐伯虎畫的細腰纖手的美人,是他一類人們的欲得之物,花紙上也有這一種,在賞玩者卻只以為世間有這一類人物,聊資博識,或滿足好奇心而已。為大眾的畫家,都無須避忌。”魯迅在給劉峴先生的信中,還這樣評論了他收到的開封朱仙鎮(zhèn)木版年畫:“河南門神一類的東西,先前我的家鄉(xiāng)——紹興——也有,也貼在廚門上墻壁上,現在都變了樣了,大抵是石印的。要為大眾所懂得,愛看的木刻,我以為應該盡量采用其辦法。不過舊的和此后的新作品,有一點不同,舊的是先知道故事,后看畫,新的卻要看了畫而知道——故事,所以結構就更難。”
字里行間,魯迅為中國新興木刻指明了方向——要創(chuàng)作出大眾喜愛的木刻,就要從“河南門神一類的東西”汲取營養(yǎng),“盡量采用其辦法”。魯迅的評價,有利于我們提升對開封朱仙鎮(zhèn)木版年畫的藝術造詣和文化內涵的認識。當我們將朱仙鎮(zhèn)木版年畫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和進行文化產業(yè)運作的時候,魯迅早已把它當作了一個中國木刻版畫的民間品牌。(原標題:魯迅與“河南門神”)
來源:商都BBS 時間:2009-1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