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精靈百煉出 火中鳳凰涅磐來 洛陽非物質文化遺產系列——唐三彩
2013/4/15 10:56:23 點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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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制作幾件唐三彩,不太難。 一個普通的制陶工匠,到唐三彩作坊里轉上一圈兒,回來后依樣畫葫蘆,就能燒制出像模像樣的三彩馬或是三彩俑。
但要燒出上佳的唐三彩,不容易。即便是一流的制陶工匠,窮其一生,鼓搗出的唐三彩精品也不過寥寥數件。
讓一掊乏味的泥土生動起來,變成璀璨奪目的唐三彩,需要的不僅僅是制作者嫻熟的技巧,更需要一顆心——一顆熱愛生活、熱愛自然的心。古時如此,今朝亦然。
“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咀嚼這句話的意思,本來是說一個人成功的背后,定然隱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艱辛。可不知為何,當我聽人談及唐三彩的制作流程時,腦海里卻陡然涌出了這句話。
在我看來,那些色彩斑斕的唐三彩能躍上歷史的舞臺,背后是也曾經過修煉的——它們自己不會“練功”,但制作它們的人,為讓它們以更優美的姿態出現,不知要摸索多少年月。
這種感觸,在我前往孟津縣朝陽鎮南石山村一家唐三彩作坊參觀之后,變得尤為強烈。
(小標)土形
南石山村位于邙山上,這里聚集著數十家唐三彩作坊,可以說是我市唐三彩生產廠家的大本營。
12月14日下午,在孟津縣朝陽鎮政府工作人員的帶領下,我乘車來到南石山村。剛下車,就聽見機器轟鳴,聞到了一股好像膨炸玉米花的刺鼻怪味。不用問,這些聲音和氣味都是作坊里生產唐三彩時形成的“附帶產品”。
經過比較,我選擇了村頭的一家仿古唐三彩作坊進行采訪。聽說,這家作坊的主人是一位聞名國際的民間藝術家,他所制作的唐三彩,曾在中國國際民間藝術博覽會上獲得金獎。
說是作坊,有些不太確切。準確地說,這是一個唐三彩制作工廠,有3間呈“品”字形分布的廠房。廠房外面,散落著許多唐三彩成品及半成品,有三彩馬、三彩駱駝、三彩俑……還有其他各種三彩器皿,一個工人從中挑出兩匹體形健碩的三彩馬,雙手隨意一拎就往廠房里面跑,嚇得我心驚膽顫,生怕他一不小心,失手將三彩馬掉在地上打碎了。
“不用擔心,我們的工人都經過特殊訓練。”該廠的業務副總理王寶民笑著接受了我的采訪。當我提出想要參觀唐三彩的制作流程時,他很爽快地答應了。
唐三彩是陶器。舉凡陶器,多以土為身。但王寶民指給我看的唐三彩原料,卻是一堆似石非石、似土非土的東西。這些東西顏色灰白,一塊一塊地糾結在一起,看起來就像熔鑄后變形的鉛塊。王寶民說,這東西名叫高嶺土,是從丘陵上采集來的,孟津境內沒有,得到濟源、鞏義等地方尋找。
為什么不就地取材,用黃土燒制唐三彩?
“普通黃土黏度不夠,燒出的素胎顏色太深,必須得用高嶺土!”王寶民摳了一塊已近風化的高嶺土,用手一捻,說,別看這土干巴巴的,其貌不揚,但它的吸水性能特別好,粘結部分十分牢固。用它塑造的泥胎,晾干時不會開裂;素胎燒成后堅致結實,白度高,所施釉色飽滿鮮艷。
雖然我是個門外漢,可也知道,塑造唐三彩的泥胎,用的是泥巴。要將這一疙瘩、一疙瘩的高嶺土打碎,和成泥,那得費多大勁哪? 我曾在網上看見古人對付高嶺土的方法:他們在河邊挖出一條長長的溝渠,然后將高嶺土堆在溝頭,引進河水沖刷。河水挾裹著泥土奔流十幾里,土塊從大到小、從粗到細一層一層延宕沉積,到最后,連那最細的粉末也沉積下來了,形成了一層幼滑的泥漿,這泥漿,便是制作唐三彩的初級原料。
如今的人們不會也像古人那樣挖渠采料吧?
當然不會。在這堆高嶺土的旁邊,我看到了一臺球磨機。工人們將已風化的高嶺土填到球磨機里,打開開關,它那小船似的肚子開始高速旋轉起來。很快,這個圓肚皮的家伙就將硬結的高嶺土打得粉碎,磨成了一灘芝麻糊一樣的泥漿,然后又將它們吐出,送進了院內的池子。
待到這些泥漿自然陰干,便可將它們挖出,拿到廠房里塑造唐三彩了。
(小標)泥韻
我敢說,任何人進了塑造唐三彩的廠房,都要被眼前的陣勢唬得呆愣3秒鐘:幾溜兒工作臺,密密麻麻地立滿了形態各異的唐三彩,有高梳發髻、神態俏皮的宮女,有高約半米、昂首長嘶的駿馬……雖然它們很多只是半成品,但那素白的身軀帶著幾絲莊嚴默然挺立著,卻叫人移不開半分目光。
工匠們就在這些似乎可以呼吸的半成品間,緊張地工作著。
塑造唐三彩講究技藝,不講究力氣,所以,廠房里的十幾個工匠,幾乎全是女的。雖是嚴冬,廠房里卻很溫暖,這些工匠們都只穿著薄薄的毛衣。
靠門口的一個工匠正在塑造一匹三彩駱駝。只見她將一團泥巴反復地摔打、揉捏,直到這團泥軟軟的,像人的皮膚一樣富有彈性,然后,她拿出一套模具,將泥團壓入其中,小心地刮去模具邊緣多余的泥巴,倒出,眼見著一個駱駝頭形狀的東西就出來了。
用模具制作出的只是泥胎的雛形。緊接著,工匠們還要用刀片仔細雕琢泥胎的形態,直到它看起來圓潤、生動。細心人可能會發現,不少唐三彩看起來似有龜裂,摸起來卻無裂痕,這是因為,塑造唐三彩采用的是內切片技術。為了讓制作出的唐三彩更有古韻,更具滄桑感,工匠們在泥胎上切出一個個細微的、幾乎看不到的“傷口”,再上釉,將其填滿,讓這些“傷口”隱藏在絢爛的釉彩之中,形成一種斑駁陸離之感。
并不是所有的泥胎都有現成的模具。我在廠房里看到了一個三彩胡俑,雙手作勢牽馬,面部表情說不出的生動,與別的胡俑迥異,一看就是純手工制品。
泥胎塑好后,工匠們將它們移到一處,不烘烤、不吹風,就讓它們安靜地站著,自然晾干。這過程,大約需要半個多月,卻是必不可少的。就在這幾十個日月交替之中,唐三彩不斷吸聚著天地靈氣,漸漸地有了泥韻。
泥胎有了泥韻,就能耐得住火性,入爐煅燒了。
(小標)火魂
別的陶器,一生只需經歷一次火的考驗,唐三彩卻需經歷兩次:一次是素燒,一次是釉燒。
素燒就是燒泥胎:將晾干了的泥胎不加任何修飾,直接送入火爐,讓它在1100℃的高溫中“煎熬”。等到泥胎的顏色由灰色轉成白色或是粉紅色,素胎就燒好了。
素燒燒出的只是唐三彩的骨骼,要讓唐三彩有神、有魂,還得再經過釉燒。
釉燒,顧名思義,就是將著了釉的素胎送入火中煅燒。釉燒的溫度比素燒略低,在800°C-1000°C之間,視所燒唐三彩的類別而定。
無論是素燒還是釉燒,火候的控制都很重要。在古代,燒窯的往往是最有經驗的工匠,何時加柴,何時抽薪,了然于胸。即便如此,仍難保遇著窯變,一窯器物可能就此全變成廢品,但也可能造就出不可復制的精品——你看那些色澤艷麗、神韻非常的唐三彩或是其他陶器,多是窯變形成的獨品。
如今,人們更習慣將一切可能都掌握在自己手中。他們使用電爐煅燒唐三彩,爐內的溫度可以自由調控。這種電爐,看起來就像一個東北大炕,外圍是土,內膽是個通著電阻絲的鐵爐子。
電爐控制起來雖然容易,但是,因為它排除了所有變化的可能,燒出的東西色澤缺乏變化,容易千篇一律。還好,人們并沒有將祖宗的的傳統全部丟棄,如今的唐三彩作坊,除了電爐之外,大多配置有一臺燒煤或是燒柴的爐子,這種爐子平常不啟用,是專為燒制唐三彩精品準備的。
所謂的唐三彩精品,一精在其神態,二精在其肌理。神態的體現靠的是雕塑和煅燒,肌理的鮮活卻需仰仗施釉來顯現。
(小標)釉彩
施釉就是將調配好的釉料涂在唐三彩的素胎之上。唐三彩所用的釉料不同于其他陶器,這種釉里添加有各種金屬粉末,是彩色的。
釉中掛彩的技術,一千多年前已有。早在南北朝時,工匠們就已懂得在釉料中加入銅粉,以燒出顏色鮮亮的單色器皿。到了唐朝,工匠們又在釉料中加入了鉛、鐵、鈷、錳等其他金屬,使釉料的色彩有了更豐富的變化。
古人給唐三彩施釉,據說用的是涂蠟法——先用蠟在唐三彩的素胎上畫出花紋,再涂釉于其上。燒制時,有蠟的地方釉汁擴散,形成暈染似的斑紋。涂釉用的是細軟的毛筆,如此點染出的釉料飽濃,有似水漫流之妙。
釉料涂好后,就可將素胎拿到火中進行釉燒。這時候,發揮主要作用的是釉料中的鉛。鉛的氧化物降低了釉料的熔解溫度,促使其他各種金屬氧化物熔于鉛釉中,并向四周擴散和流動。在這種擴散和流動之中,釉料中的黃、綠、褐等多種顏色互相浸潤交融,便給唐三彩穿上了一層絢麗多彩的“釉衣”。
“釉衣”的顏色以白、黃、綠為主,因此,很多人將“唐三彩”解讀為只有3種色彩的唐朝器物。事實上,每種唐三彩至少都有9種深淺不同的顏色。至于它到底呈現何種色澤,在乎人力,更在乎天意——這與釉料的成分、施釉的技巧有關,更與釉燒時的火候脫不了干系。
經歷過釉燒的唐三彩,基本上就算成品了。若想讓它顯露古韻,還需經過幾道工序,將其做舊。做舊精細的唐三彩,披泥帶土,看起來就像剛從地底下挖出來的唐朝遺物一樣。
參觀完畢,我問王寶民,要制作一件上乘的唐三彩,哪個環節最重要?他笑了:制作唐三彩的每一個步驟都很重要,任何一個環節出了差錯,都等于前功盡棄。比如制作三彩馬,要使其骨骼肌肉線型流暢、神完氣足、色彩絢麗,不僅要嚴格地選擇素胚的胎質,準確地掌握釉料的成分,熟練地運用各種裝飾及施釉技法,還必須恰到好處地控制好爐溫,否則,就達不到預期的效果。
我與王寶民握手告別,并感激他對我毫不設防,將唐三彩的制作流程全透露給我。王寶民狡黠地一笑,說,就算你將這些過程錄了像,拿到電視臺去放,我也不怕。
也難怪他不怕。我的確看到了唐三彩是如何制作出來的,但唐三彩的絕妙之處在其意態,這就要求制作它的人對生活有著很細微的體察,并能將對自然萬物的熱愛融入到無言的泥土中,使之擁有一個立體的、可視的生命——這期間的過程,我確實是沒看到啊……
責任編輯:C006文章來源:洛陽網 2005-12-27 作者:張麗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