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唱逗笑蘊巧思——曲藝中的民間智慧
2013/10/9 11:23:47 點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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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藝是與戲劇、歌唱、器樂、魔術、舞蹈等并列的藝術門類,在我國有著悠久歷史。除了通俗易懂、娛樂性強之外,充滿平民智慧恐怕是曲藝受歡迎的重要原因。
曲藝是“說唱藝術”的統稱,它是由民間口頭文學和歌唱藝術經過長期發展演變形成的一種獨特的藝術形式。據不完全統計,中國民間的曲藝曲種約有400個左右。常見的曲種有評書、相聲、京韻大鼓、蘇州評彈、二人轉、快板等。它們雖然以不同的樣貌存在,但骨子里體現出的平民智慧卻是一脈相承的。
生長在智慧的根莖上
說和唱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本領。在原始社會的生產生活中,“說故事”和“唱調子”就已存在,只是尚未系統化、職業化和專業化。“曲藝”二字最早出現在《禮記》中,但并不指代民間說唱,指代民間說唱最早只能追溯到民國時期。可見,曲藝雖有悠久的歷史,卻一直沒有獨立的藝術地位。
曲藝開端于何時?史書上沒有明確記載。一般認為,在封建時代早期,宮廷優伶所從事的說唱即有曲藝的影子。小學課本中選錄的《孟優葬馬》,不就是一個孟姓“早期曲藝演員”以節目方式向君主進言的故事嗎?
至于標志性的曲藝祖師,恐怕要數東方朔。東方朔是西漢辭賦家。漢武帝即位,征四方士人。東方朔上書自薦,詔拜為郎,后任常侍郎、太中大夫等職。他性格詼諧,滑稽多智,常在武帝面前談笑取樂。雖身居官位,但漢武帝經常把他當作優伶看待,不予重視。東方朔倒不在乎,樂觀處之。有一次,武帝去長林游玩,見到一棵長得十分茂盛的樹,他問東方朔是什么樹,東方朔說:“名字叫善哉。”武帝暗中叫人把這棵樹砍下去一截。過了幾年,武帝又問東方朔。東方朔說:“名字叫瞿所。”武帝說:“你欺騙我很久了,名稱為什么和以前不一樣?”東方朔說:“比如,大的叫馬,小的叫駒;長大叫雞,小時叫雛;大的叫牛,小的叫犢;人生下來叫兒子,長大叫老子。所以這棵樹當初叫善哉,如今叫瞿所。大小生死,萬物變化,哪有固定的事情。”這些看似滑稽不羈的語言,其實包含著深厚哲理,用今天的話說,這就是東方朔留下來的“段子”。東方朔被后人稱作“智圣”,可見這些“段子”并不只是逗笑而已。到現在,在相聲表演的劇場中,還常能看到“曼倩遺風”這樣的招牌(曼倩是東方朔的字),或置于匾額,或繡于桌案。
如果說把祖師說成東方朔有攀龍附鳳之嫌,那么隋唐時期的“參軍戲”可是曲藝不折不扣的鼻祖。五胡十六國后趙石勒時,一個參軍官員貪腐,深為人恨。后有優人穿上官服,扮作參軍,讓別的優伶從旁戲弄,參軍戲由此得名。參軍戲的內容以滑稽調笑為主,演法就像對口相聲。它是具有優良傳統、悠久歷史的喜劇風格的民間藝術形式。
可見,早期的“曲藝”不僅有娛樂功能,更有著進諫參議、諷刺時政、反腐倡廉等深遠意義。那時的演員能夠用表演的方法表達自己的政治見解,起到積極的社會作用,實在不可謂不智。
民間文學中一朵智慧小花
曲藝是中國民間文學和民間文藝的集大成者。雖然曲藝的內容大部分通俗易懂、下里巴人,但是這其中蘊藏的智慧和美卻絲毫不輸給詩詞歌賦、兩漢文章。更加難能可貴的是,構成這些曲藝文學腳本的材料完全來自民間,并在歷朝歷代逐步豐富和完善起來。比如家喻戶曉的《水滸》一書,在南宋時只有《大宋宣和遺事》和《醉翁談錄》收錄的《花和尚》《武行者》《石頭孫立》《青面獸》等少數篇章,相當零散簡略。到了明代才有經過施耐庵綜合改寫的《水滸傳》刊本問世。但在此之后,口頭創作并未停止,直到現代。評話藝人王少堂所創作的水滸評話,僅《武松》這一部分的篇幅,就有100萬字以上,充實了大量內容。同時,同一部作品在不同的曲種中藝術表現手法也各有不同;不同風格流派的藝人也有不同程度的再創作。這就使得曲藝文學的鮮活與精彩遠遠超越了廟堂文學。
比如《雙鎖山》這個曲目,它在快板、西河大鼓等多個曲種中都有表現。其中讓人過耳難忘的“百花名盔甲贊”就是曲藝文學的杰出代表。這段內容主要是描寫高君寶和劉金定二人的外貌,曲藝術語叫做“開臉”。但有別于一般開臉“頭戴荷葉盔,身穿大葉連環甲”之類的平直描述,此處巧妙地嵌入了百花的名字:“芍藥花兒的銀盔在他的頭上戴,珍珠花兒兩朵素白花的纓,柳絮花兒的白色銀葉甲,雪花兒的征袍上繡著團花的龍……身穿石榴花兒紅女大襖,梅花絳子把大襟繃,扣門兒擰成氆氌花兒的蔓兒,五個扣子全都是金鑲邊兒的小蓮蓬,下身兒的中衣蘋果花兒綠,八寶花兒的羅裙系在腰中。”這樣的描寫是在小說、散文里難以見到的,充滿浪漫主義又飽含趣味。
再比如傳統評彈曲目《珍珠塔》。《翠娥下樓》一段,講小姐陳翠娥要下樓去見意中人方卿。僅僅十層樓梯,每下一層便有一段唱詞,表現陳翠娥的羞怯和矛盾。十層樓梯的內心活動,藝人們可以唱一個小時。這種極度夸大時間軸、著意放大內心活動的寫法是曲藝的特有智慧,比起《梁祝》的十八相送、《文昭關》的嘆五更來說又加力數倍,人物也因此躍然紙上。
并非所有曲藝都是至俗的。有些曲藝唱詞考究工整,與詩詞無異。如京韻大鼓等曲種的《劍閣聞鈴》:“再不能太液池觀蓮并蒂,再不能沉香亭譜調清平。再不能玩月樓頭同玩月,再不能長生殿內祝長生。我二人夜深私語到情濃處,你還說恩愛的夫妻世世同。到如今,言猶在耳人何處,幾度思量幾慟情。”文詞雅致,讀來涕下。再如彈詞開篇《鶯鶯操琴》,用了回文詩的寫法,“香蓮碧水動風涼”起,“涼風動水碧蓮香”止,巧思可見一斑。
笑果遍結,智慧廣播
曲藝有很多基本特性,最鮮明的首推幽默性。曲藝的幽默是與生俱來的,因為其第一功能便是娛樂大眾,其次才是傳播故事、宣揚道德等等,這與西方的游吟詩人別無二致。林語堂先生曾說:“最上乘的幽默,自然是表示‘心靈的光輝與智慧的豐富’。”在漫長的傳承和流變中,曲藝結出了豐碩的“笑果”,也廣播了智慧的種子。
曲藝有以“逗笑”為唯一手段和最高目的的曲種——相聲、滑稽大鼓和雙簧,這在世界戲劇和民間文學領域也是極少見的(除去日本及東南亞的相聲衍生體)。很多曲種的功法都有專門的逗笑這一項,比如評彈“說噱彈唱演”中的噱,二人轉“北路唱,南路浪,西路板頭東路棒”中的浪等等。這些都是曲藝和幽默之間獨有的關系。
幽默并不是簡單的“搞笑”“滑稽”,而是一定要經過思考。用恰當的語言讓觀眾跟著想隨著猜,產生情境進而發笑,才能叫做幽默。而曲藝當中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比如近年流行的天津快板作品《關公送子》,虛構了天庭上為了爭奪香火錢,關公、送子娘娘和玉帝打作一團的故事,語言幽默風趣,讓人忍俊不禁:“廟門掛上,送子金匾,左右貼著是一副對聯。上聯寫:武功蓋世,不輸呂布奉先;下聯配:妙手無邊,勝過新興醫院。”就連節目最后的“免責聲明”都堪稱妙筆,觀眾聽到無不拍手稱快。類似的經典段子在傳統節目中就更多了,比如彈詞名家張鑒庭創作的《顏大照鏡》、傳統鼓詞《黑大姐》、二人轉名段《八戒背妻》等,都給一代又一代的觀眾帶去了笑聲。
還有一種更為高級的幽默,就是曲藝的即興演出。很多演員會根據演出時的環境、突發的事件、近期的時事等等,現場即興編一些原有腳本上不存在的內容,曲藝術語叫做“現掛”。這種方式往往會取得意想不到的“笑果”。甚至于像蒙古族的數來寶、傣族的喊半光等曲種,根本就是現編現唱,看見什么唱什么,還得把觀眾唱高興,唱樂了。這種幽默,有賴于演員長期的積累和機智的頭腦。
作為中華大地上最草根、最接地氣的一類藝術,曲藝中的智慧堪稱博大豐富。只要有勞動人民在,曲藝就不會滅亡。反之亦然,只要有曲藝在,中華大地上勞動人民的智慧基因就會一代一代傳下去。(原標題:說唱逗笑蘊巧思——曲藝中的民間智慧)
責任編輯:M005文章來源:光明日報(2013-1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