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到了西漢后期，不管是內朝、外朝，三公九卿都大多數由外戚充任了。成帝時，王太后的兄弟姐妹們“一日五封侯”把大家都震驚了，主要是因為太后的親戚太多，功名不夠用。其實，與王鳳等王氏家族作對的高官，很多也都是外戚。比如，王商是宣帝舅舅的兒子，許嘉是成帝皇后的父親，都是王氏家族的死對頭。

　　王商，是王鳳出手搞死的第一個重臣。當時，王商受敬重為左將軍，所謂的“王不見王”，與身為大司馬大將軍的王鳳互相看不上。在建始三年的時候，京師都傳言要發大水，百姓們奔走相告，到處逃竄，乃至于互相踐踏，城中大亂。成帝在大殿上召集公卿們商議辦法，王鳳認為太后、皇帝和后宮可以先上船，吏民則到長安城墻上避水。諸位大臣都同意這個做法。只有王商說：“自古以來無道的國家，水還不至于覆蓋城廓呢；現在政治和平，世無兵革，歌舞升平，又怎么會一天之內大水就來了呢？這一定是假的，還是不能令大家上城墻，再度驚擾百姓。”成帝就算了。過了一會，長安城里稍稍安寧下來了，再一問，果然是訛言。于是，成帝認為王商堅持得有理，說得對，王鳳羞愧得要死。

　　在這件事里，我認為王鳳的處理方式其實不錯，王商更像是蒙對的。不過這樣的蒙對，也種下了禍根。

　　后來，王商當上了丞相，又加封了，皇帝很看重他。而且，王商長得又高又帥又挺拔，單于來朝的時候，看到王商儀表堂堂的樣子，都望之生畏，成帝感嘆道：“真不愧是咱們大漢的丞相啊！”這些小事，都讓主政的王鳳聽著不是滋味。王商也沒有別人的忍功，王鳳的連姻親家瑯琊太守楊肜所治的郡中有災害，王鳳派人向王商求情，說天災非人力可為，王商卻不理會，照樣彈劾楊肜——楊肜后來沒事，堅持要彈劾的王商自然就有事了。

　　王鳳搞王商的動機沒有什么好說的，黨同伐異是我們的傳統，從來就沒有丟棄過，倒是致王商于死地的“阿喀琉斯之踵”令人感到奇怪。

　　王商的罪名包括以下幾項。第一樁，皇太后曾經和王商商量過讓他的女兒入宮，當時他的女兒生病，王商就婉拒了。但后來王商發現王鳳在整他的黑材料，怕了，趕緊托關系(找了剛剛受寵的李婕妤，可惜這個李婕妤是班婕妤舉薦的，正好跟王鳳是對頭)讓他的女兒入宮。第二樁，有人告王商的妹妹淫亂，奴婢殺掉妹妹的私夫，懷疑有可能是王商唆使的。王商的兒子王俊打算上書告王商，王俊的老婆是大臣史丹的女兒，史丹覺得這父子兩個人不孝不慈，準備讓女兒離婚。

　　第二樁里其實有好幾條疑罪，但每一條都是捕風捉影，沒有確證。但王鳳堅持要把王商下獄查辦，追問細節。大臣張匡為了迎合王鳳，便說，以前的春申君和呂不韋把自己的姬妾獻給大王，以干預朝政；王商想把女兒嫁給皇帝，一定也是打這個主意。為了進一步達到效果，張匡還說，日蝕是因為有王商這樣的奸臣，上天警示。

　　想必秦檜委屈死了：原來一千年前就有“莫須有”這條罪了，根本不是我發明的呀。

　　王商果然因此被免相了，三日后，嘔血而死。

　　別說王商是病死的，他高大健壯，幾天前還折騰著把女兒送進宮，準備和王鳳斗呢，幾天后就病死了？嘔血死，是因為西漢的大臣一旦入獄，都被要求自殺以保留尊嚴，即使他不想死也不行。

　　堂堂一個丞相，就這樣莫名其妙被免職、查處、被自殺。

　　侯虹斌 作家，媒體人。著有歷史長篇小說《長信宮詞》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