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一千多年前,詩人劉禹錫用寥寥數筆勾勒出時代滄桑巨變,也讓這條隱藏于六朝古都南京的幽僻古巷聲名鵲起——
千百年來,追尋劉禹錫筆觸而來的文人墨客絡繹不絕。從興盛到衰敗再到后來的重建,烏衣巷里的一磚一石,都述說著東晉以來的王朝更迭、韶華流逝。那些流傳于地名背后的故事,更承載著歷史深處走來的文化記憶,讓后人對這個靜默的小巷充滿遐思和想象。
在尋訪中溯源
南京地方志辦公室的研究員胡卓然對烏衣巷頗有研究。據他介紹,烏衣巷的得名有多種說法,學界比較認可的有兩種:其一,東吳時期的禁軍曾駐扎此地,由于軍士都身著烏衣,因此得名烏衣營,后改為烏衣巷;其二,烏衣巷曾為東晉王導、謝安兩大家族的聚居地,兩族子弟都喜歡穿烏衣以顯身份尊貴,因此得名。
“后一種說法在民間流傳更廣。”胡卓然說,“千古人物,首推魏晉人物晚唐詩。王導和謝安,一位是東晉開國元勛,一位是救社稷于將傾的功臣,他們的府邸都在烏衣巷。”
踏在小巷的青磚上,王導的豐功偉業浮現在腦海中。西晉末年爆發八王之亂,王導審時度勢,認為唯有瑯琊王司馬睿能振興晉室,于是團結江南士族,輔佐他建立東晉政權。據說司馬睿登基當天,王導與他同受百官朝賀,民間更有“王與馬,共天下”的說法,可見王導的權勢如日中天。
王導后二十年,東晉政壇上鮮有俊才,直到謝安出現。少年隱居東山、以孔明自喻的謝安,四十多歲才出任丞相,成語“東山再起”說的就是他。后來謝安指揮了中國歷史上婦孺皆知的淝水之戰:以八萬精兵擊敗前秦苻堅百萬大軍,奠定了南朝三百年的安定局面,進而改變了中國的歷史進程。
“烏衣巷當時是王謝兩家豪門大族的住宅區,門庭若市,冠蓋云集,更是走出了王羲之、王獻之,以及中國山水詩派鼻祖謝靈運等文化巨匠。”南京師范大學歷史系教授李天石說,烏衣巷見證了“王家書法”“謝家詩”的藝術成就,與兩大家族的歷史,乃至整個中國文化的歷史緊密相連。
在文脈中不朽
有人感慨,如果說王導和謝安令烏衣巷不凡,王羲之、謝靈運令烏衣巷不俗,那么劉禹錫、周邦彥則令它不朽。
這份不朽,沉淀在文人墨客流芳千古的詩詞歌賦中。六朝古都金陵幾多磨難,隋文帝滅陳后為防政權割裂,竟將金陵夷為平地,烏衣巷也化為廢墟。唐朝詩人劉禹錫途經此地,見到的是“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的衰敗場景,感傷繁華不再,人事無常,發出“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的感慨。
這發自肺腑的感慨讓烏衣巷得以永恒。
此后,愈來愈多的文人騷客慕名而來,烏衣巷由此在中國文學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宋代詞人周邦彥在《西河·金陵懷古》中寫道:“想依稀、王謝鄰里,燕子不知何世,入尋常、巷陌人家,相對如說興亡,斜陽里。”元代詞人薩都剌在《滿江紅·金陵懷古》中感懷:“王謝堂前雙燕子,烏衣巷口曾相識。聽夜深、寂寞打孤城,春潮急。”……一首首令人銘記的詩詞,編織成一支幽婉綿長的挽歌,為烏衣巷注入新的生命,也讓金陵懷古遠遠超越詩詞體裁,成為中國文學史上聲勢浩大的文化奇觀。
如果說詩詞讓烏衣巷永恒,耳熟能詳的成語則賦予它更多文化趣味。東晉大臣王珣家住烏衣巷,一天他夢見有人送了一枝大筆給他,有架著屋頂的木條那么大。醒來后,他預感有事情發生。果然,一會兒有人來報告說孝武帝駕崩了,王珣被任命負責起草哀冊等重要文書,于是有了“大筆如椽”這個成語,用以形容著名的文章或有名的作家。
自唐以來,烏衣巷的原址已消失不在,但獨特的文化韻味卻讓它經久不衰。直到今天,文人依舊紛至沓來,在此沉思默想,點墨成金,古都金陵的人文脈絡在發展中延續。
在懷古中以史為鏡
從豪門聚居地到斷壁殘垣的廢墟,烏衣巷閱盡千年時光,已然成為金陵興亡的象征。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烏衣巷開始重建,除了青磚路面和仿古民居,還新增了王導謝安紀念館。一時間,沉寂千百年的烏衣巷同十里秦淮一起,再度喧嚷起來。紀念館包括來燕堂、聽箏堂和鑒晉樓等建筑。“來燕堂”取自謝安以燕傳信的故事,“聽箏堂”傳是當年晉孝武帝臨幸謝宅聽取謝安彈古箏之地,“鑒晉樓”則喻義“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
如今的烏衣巷,早已沒有了豪門士族的觥籌交錯,取而代之的是游人探訪的腳步。紀念館內陳列的東晉雕刻展、淝水之戰壁畫和王羲之書法復制作品等,無聲地訴說著那段悠遠的歷史。
東晉國運多舛。淝水之戰擊垮前秦百萬大軍后,謝安揮軍北上收復了徐、兗、青、司、豫、梁六州,取得了東晉北伐史上首次重大勝利。然攘外未已而內患又起,“九品中正制”令官吏制度僵化,門閥士族壟斷政權,地方官僚大興貪賄之風,朝綱漸腐。孫恩、盧循、桓玄等大族、重臣趁機起兵造反,經過30多年混戰,北府兵將領劉裕最終取代了東晉,立劉宋,王謝后人也難逃日薄西山的命運。“不死于外敵之手而喪于內亂,烏衣巷的興廢折射出東晉王朝的悲哀。”站在巷口,游客王帆感慨萬千。
“烏衣巷之所以能流芳百世,不僅因為劉禹錫詩句絕佳,更在于它能引發后人對歷史興衰變化的深刻思考。”李天石說,烏衣巷是歷史留給后人的一面鏡子,從盛極一時到殘敗衰落,它警醒后人一個亙古不變的真理:縱觀前賢國與家,成由勤儉敗由奢。(本報記者 鄭晉鳴 本報通訊員 龍謦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