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龍網訊 上世紀70年代以前出生的南陽人,不少是聽著南陽曲藝長大的,接受的文化第一課便是曲藝。鄉村的孩子更是如此。
南陽曲藝里什么最有藝術味兒?板頭曲。
第一次聽板頭曲是去年冬天,在南陽漢畫館樂舞百戲廳,背景音樂——板頭曲一起,雕刻在石頭上的夢紛紛起舞,落英繽紛。
第二次聽板頭曲是2006年4月6日,南陽市文化局雷恩洲局長送記者一張光碟——南陽板頭曲輯,共收9首,這是南陽市2002年斥資60余萬元,對南陽大調曲曲詞和板頭曲進行搶救性挖掘整理的成果之一。9首曲子,記者從南陽一路聽到鄧州,多種弦索樂器演奏,比較復雜的配器,有一點點劇場的味道。到鄧州當晚,曲友宋光生演奏了兩首板頭曲《高山流水》、《打雁》,是更質樸天然的表達。
板頭曲是什么?它和江南絲竹、潮州音樂、山西音樂齊名,是全國四大樂種之一,《高山流水》、《大起板》、《漢宮秋月》等是其代表作。
南陽板頭曲是南陽大調曲孕育出來的,它是南陽藝人在演唱大調曲“開正板”前演奏的曲子。曾幾何時,村頭大柳樹下或老城小茶館里,藝人們先彈一曲,告訴你“天也不早了,人也不少了,雞也上樹了,牛也喂飽了,唱曲快開場了,趕緊過來吧”。同時安撫場子里性急早來的聽眾,“別急,先聽一段音樂,等場子里再上上人”。
板頭曲發展到后來,成為一種相對獨立的音樂曲子,既在大調曲開場前演奏,為大調曲子正式演唱作鋪墊,又可在演出中間彈奏一曲,改變一下氣氛,以助雅興。到后來,板頭曲獨立性更強,常單獨演奏,成為一種獨立的音樂流傳全國,并進入如中央音樂學院之類的高等學府,被當作教材彈唱演奏。
像所有的曲藝一樣,板頭曲“年長色衰”不招人待見。2004年4月,板頭曲被列入河南省民族民間文化保護工程第一批保護名錄,被公布為河南省民族民間文化保護工程第一批試點項目。2006年,成為“國家首批非物質文化遺產推薦名錄”中的一員。
最終,板頭曲未能進入“國家首批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但這并不意味著它的生存狀況有了轉機。或許名單的最終確認有個影響力大小的考量,這其中就存在一個悖論,影響大的一般都會活得好一些,而越是瀕危的,影響力肯定也越小。
在今天的南陽,“南陽的大調曲友都能演奏一點板頭曲,但幾乎沒人能完整地演奏一首;南陽的古箏班也都傳授板頭曲,但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那是板頭曲。”南陽市一曲藝專家這樣告訴記者。
此刻,板頭曲已進入我們回望的視野,而和板頭曲緊緊相連的一個繞不開的名字再度凸現——曹東扶。在鄧州的曲友家中、在南陽縣石橋鎮“田漢茶社”里、在南陽市白河邊遛彎兒散步的老人堆里,記者反復聽到這個名字,他們喊他“二哥”。
曲是箏中出卻是心之聲
在鄧州聽宋光生彈奏板頭曲《打雁》,表現槍聲是中指連剔數弦,“數弦一聲如裂帛”,驚心;接著是受傷大雁哀鳴,宋光生邊揉邊按并加小顫,群雁和受傷雁交替哀鳴,音色多變,強弱鮮明。宋光生說,這樣演奏都是學自“二哥”。
板頭名曲《高山流水》經曹東扶加工后,旋律豐滿而優美,又具有濃郁的河南地方風格,其中“引水砥石”一段是高潮,原曲不能充分表現,曹東扶發展之后旋律奔放,更似山泉直瀉。
上世紀40年代后,曹東扶獨創了游搖(一種難度頗大的組合指法),豐富了顫音運用。在《閨中怨》中,他似打似顫,左手腕與指尖結合,在弦上上下快速打顫,使人聽了心碎,增強了樂曲中怨恨的情緒。
來自社會底層、自幼賣藝為生的曹東扶酷愛民族音樂,除加工整理了大量的板頭曲為箏曲外,還創作和改編了許多箏曲,1936年他對板頭曲曲目的整理加工已卓有成效。以后人們對沒改的板頭曲稱“老工尺”,改過的稱“二哥的新樣兒”,以后越改越多,從者成風,以至于誰彈“沒經二哥改過的板頭,不是拙,就是老腐派”。
曹東扶改板頭曲,他所拿到的,有的只是老藝人彈唱的幾句簡單旋律,有的是一張殘缺不全的“工尺譜”。他不是動一個音,改個別樂句,而是將傳統中那些泥古不化的一板一音(老百姓叫雞叨豆兒)的句段,用鮮活的、群眾聽得懂直叫好的音調、樂句“改順勁”。這一點,令他超過其先輩弦索演奏家,成為從傳統走向現代的音樂大家。著名曲藝演員趙錚說:“東扶先生是謙遜、厚道、不善言談的人,然而他會讓木頭說話。”
為進一步增強樂曲的表現力,他曾兩次改革箏弦。第一次是1938年,他用日軍扔棄的電線芯將絲弦改為鋼弦,不僅音色明亮清脆,而且因鋼弦較絲弦細,大大提高了左手的顫音和韻味,古箏音色更加悅耳動聽。第二次改革是1955年,他將箏的十六根弦改成十八根,從而擴大了箏的音域,豐富了箏的表現力。1953年,曹東扶先生隨河南省代表團赴武漢參加中南五省首屆民間音樂舞蹈會演,河南板頭曲在全國第一次亮相。當時的中國民樂界,已認箏是絕音,到這時才知道其有傳人。
1954年,曹東扶先生應當時的開封師范專科學校邀請,到省城開封任古箏、琵琶、三弦教師,從此板頭曲成了專科藝術院校教材。1956年,他應中央音樂學院特聘,到該院任教,他把板頭曲作為古箏教材向學生傳授,若干年后這一批學生成為中國民樂界的中堅力量,板頭曲也得到廣泛認可。
數百年潛流在民間的河南板頭曲,到此時走進當代中國音樂藝術殿堂,被人們視為拱璧。《陳杏元落院》被規定為中國民樂國際大賽的曲目,《陳杏元和番》是全國古箏考級曲目。當前我國音樂院校的本科教材《樂種學》中,有專門的篇章論述南陽板頭曲,《中國樂器表演》課程的教學大綱中,《閨中怨》、《鬧元宵》、《高山流水》、《上樓》、《下樓》等都是板頭曲曲譜。
曹東扶先生1970年過世,當時環境肅殺,他飽受折磨。臨終前,他還在醫院病床上與子女合奏心愛的板頭曲。有專家說“沒有曹東扶的不懈努力和成就,這些曲目將被湮沒,一些精湛的演奏技藝也將不傳”。他的二女兒曹桂芬、兒子曹永安、三女兒李汴子承父業,他們作為古箏演奏家,先后出訪了日本、英國、法國等14個國家,讓國外的音樂愛好者領略了《高山流水》、《落院》等南陽板頭曲曲目的魅力。
對于板頭曲的保護,南陽方面說:“我們一直在努力。”從1980年到1997年,南陽市組織了一大批文藝工作者,遍訪大調曲子民間藝人,采取搜集樂譜、現場彈錄音等方式,整理了一批流散在民間的板頭曲,共113首,載入了《中國民族器樂曲集成河南卷》。
2002年,南陽市再度對板頭曲進行搶救性挖掘整理,組織近百名專業人員,遠赴北京、南京等地,搜集了大量原始資料,建立起了板頭曲音響資料庫。記者得到的那張光碟便是此次活動的產物。
這種整理方式也有局限,鄧州有曲友認為,彈彈唱唱錄成譜,放在書里頭,只能體現出骨干音,韻味和裝飾音未能完全表現。
我只能在這一方顯靈!
曹東扶一向以古箏演奏聞名于世,以致成為河南箏派的代表性人物。他在箏曲上既繼承又創新,“既是傳統的兒子,又是傳統的叛逆者”,但鮮為人知的是,他在大調曲子的演唱方面同樣具有深厚的藝術功底,民族音樂學家馮光鈺先生說:“從箏演奏與大調曲子演唱的成就來看,可以說兩者是三七之比。”
曹東扶1898年出生于一個貧寒的曲藝世家,幼年上過4年私塾,19歲時上過半年師范,這難得的教育履歷令他一生都受益匪淺。
20多歲時,曹東扶從軍于吳佩孚直系留豫部隊營長陳夢云麾下,兩人以曲結誼,相攜南下兩湖、北上冀魯,得識許多名家。后又與當時名唱家湯印侯、郝吾齋、黨振藩等多有往來。其時,他已名震宛西。
他回家鄉鄧州定居,粉絲極多,大家想聽板頭曲他就彈一段板頭。大家想聽段子咱就唱幾個段子。本來他會的也多,無論文武喜悲,都是成套成套地往外掏,“曹派大調”一時盛行。有一次他在鄧州漢洼演唱《五員哭墓》,唱得聽眾中哭聲一片,忽然一位婦女站起來問東扶先生:“你說的那個窯婆是哪里的?我去找她算賬去!”
這樣的藝術感染力與高超的技巧是分不開的,曹東扶先生京胡、三弦、琵琶的伴奏水平也是極高,因此他可以“打板、伴奏、演唱三不耽擱”,他自己就是一臺戲。
曹東扶先生嗓音寬厚,吐字講究,在生角演唱方面功績卓著。擅演許多高深大調牌子,“三國”、“水滸”、“紅樓”、“西廂”都是他的拿手好戲。他很注意揣摩人物的感情,做到既“聲似”又“神似”。
民族音樂學家馮光鈺先生曾在上世紀60年代記錄整理過他演唱的代表曲目數十首,當時是用笨重的“鐘聲”牌錄音機及大盤磁帶錄制而成。正擬刻印,遭遇“文化大革命”,隨之付之一炬。后來,馮先生將擬用曲目標題從筆記本上查出,說:“每念于此,都感到莫大的悲傷。”
曹東扶耳聾,平時和他交談,你說東他道西,鬧出笑話。但他和人聚會唱曲時,耳力卻顯得特別靈敏。無論誰唱,他都聽得清楚準確。對那些喜歡唱又唱不好的熱心參與者,常主動為其伴奏,盡量在伴奏時彌補、美化唱腔暴露出的缺點。力所能及,他對誰都能做到“有求必應”。有人說:“曹先兒眼里沒有階級斗爭,見誰都說好!”
1970年,他的朋友和同事王開瑞在鄧縣(今鄧州)和他告別(實際是訣別)時問:“你這種凝聚力的訣竅是什么?”他說:“民間藝術來自民間,誰生的孩子誰都愛。我僅僅像一個土地爺,就只能在這一方顯靈!”
音樂史學家楊蔭瀏、曹又和先生曾說:“我們覺得他(指曹東扶)不單是在彈箏、琵琶、三弦,而是把樂器當作一種載體,在箏上唱出音樂來的。他在民族民間音樂的創編、演奏、演唱方面的功底博大精深,甚至達到深不可測的程度,他滿肚子全是曲子,而且都是經過他化了的,有很大的創新和發展。他是我國少有的、多棲型民族音樂家、藝術家、教育家、改革家、音樂哲人。”
□記者盛夏文圖
板頭曲是藝人在演唱南陽大調曲前演奏的曲子,曾幾何時,在村頭大柳樹下或老城小茶館里,藝人們先彈一曲,告訴你“天也不早了,人也不少了,雞也上樹了,牛也喂飽了,唱曲快開場了,趕緊過來吧”。 本報資料照片
曹東扶一向以古箏演奏聞名于世,但鮮為人知的是,他在南陽大調曲子的演唱方面同樣具有深厚的藝術功底,經他加工的板頭名曲《高山流水》,旋律豐滿而優美,又具有濃郁的河南地方風格。圖為曹東扶在表演中。 本報資料照片【原標題:石橋曹“二哥”成就了板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