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酓忎銅鼎
戰國龍首紋璜
戰國戈
秦昭襄王的弱楚之策
君王的政績與在位時間是否成正比?這似乎無法達成定論。不過縱觀秦國統一六國的進程,昭襄王做出的貢獻倒是與他超乎尋常的在位時間(公元前307年到前251年)正相稱。正像翦伯贊評價的那樣,實際在昭王末年,“秦對六國的斗爭已取得決定性的勝利”。而在與六國的紛爭中,楚國是昭王第一個削弱的強國,面對這一實力強大的敵人,昭王是如何取得勝利的呢?
質子之亂
前304年,昭王與楚懷王在黃棘結盟,歸還了之前奪取的楚國的上庸。這次結盟相當于楚國背棄了于前306年與齊、韓二國的抗秦合縱之約,于是前303年齊、韓聯手魏國,一起發兵進攻楚國。或許正像張儀所認為的“楚雖有富大之名,其實空虛,其卒雖眾,多言而輕走,易北不敢堅戰”(《戰國策·魏策一》),懷王向秦國發出求救信號,并把太子羋橫送去秦國做質子。秦國于是派了名為通的客卿率兵支援楚國,齊韓魏三國聯軍便退走了。
楚國危機解除之后,羋橫仍作為質子留在秦國。然而平和的日子也沒過多久,秦國有大夫與羋橫發生了矛盾,在私斗中,羋橫殺掉了對方,從秦國逃走了。
質子的生活其實往往并不如意,殺人逃亡的實際情況是怎樣的,羋橫這樣做是否有他自己的理由,是否應得到諒解,這些都很難說。不過對于秦國,實際情況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羋橫之事恰巧提供了一個絕好的出兵機會。羋橫出逃次年,即前301年,昭王遣名為奐的庶長聯合齊、韓、魏三國攻楚(而三年前也正是這三國,因楚與秦結盟而攻楚),在重丘打敗楚軍,殺掉將領唐昧,取得重丘。第二年,秦又派華陽君再攻楚,重創楚軍,將三萬人斬于刀下,并殺掉楚將景缺,取得楚襄城。經此一役,楚軍元氣大傷,懷王驚恐萬分,又用了當年向秦國求救的老法子,將太子送到齊國做人質,以求平息此事。
盟約之謀
楚王送質子求太平的法子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行得通嗎?對于鐵了心要削弱甚至吞并楚國的幾大強國,送質子無法送來實質性的利益,甚至可以說,只是為他們提供了調整戰略的時間和更多的進攻借口,一旦時機成熟,盟約也可以當面撕毀。
前299年,秦國再度進攻楚國,拿下八座城。勝利之后,昭王給懷王送去一封信,信中如此寫道:
“始寡人與王約為兄弟,盟于黃棘,太子入質,至驩也。太子陵殺寡人之重臣,不謝而亡去。寡人誠不勝怒,使兵侵君王之邊。今聞君王乃令太子質于齊以求平。寡人與楚接境,婚姻相親;而今秦、楚不驩,則無以令諸侯。寡人愿與君王會武關,面相約,結盟而去,寡人之愿也!”(《資治通鑒卷第三·周紀三》)
昭王這封信有理有據,又步步推進,先列出盟約和質子殺人逃亡之事,讓之前的幾次出兵師出有名,自己先占住理,然后又變相提醒懷王楚國不容樂觀的現實,說是“寡人與楚接境,婚姻相親”,實際是在以兩國毗鄰的地理位置和現今懸殊的實力差距來威脅懷王,不得不赴武關之約。同時昭王信中的言辭又十分誠摯,面子做到十足,讓懷王沒有理由拒絕。
因此懷王陷入了一個兩難的境地:赴約,則恐怕有人身危險;不赴約,則會給秦國以更充分的理由來繼續進攻。眾人也意見不一,昭睢認為秦國有吞并諸侯之心,不可信任,不應赴約,同時應該發兵自守,而懷王之子羋蘭則勸懷王去赴約。懷王最終還是聽從羋蘭的意見,前往秦國赴約。
懷王的這一決定正中昭王下懷。昭王事先派一名將軍假扮自己,然后埋伏在武關,懷王一到,就關閉關門,劫持了懷王一路向西,奔至咸陽。既已到了咸陽,昭王也就不再做什么面子功夫,直接以對待藩臣的禮節對待懷王,開口就要割巫、黔中郡。懷王還抱著一線希望要求結盟,昭王則死咬著要先割地。這是明目張膽的背約欺詐,近乎強搶,懷王非常憤怒,“秦詐我,而又強要我以地!”斷然拒絕割地,然而懷王人已落入昭王掌握之中,仍然被扣留在秦國,毫無辦法。
齊、秦之隙
至此,秦、楚之間幾乎呈現了一邊倒的局勢,懷王被扣在秦國,楚國太子羋橫在齊國做人質,只要曾為同盟的齊秦二國再度聯手,覆滅楚國指日可待。然而曾經的利益同盟不代表能一直合作無間,齊、秦各有各的盤算,當各自懷有的戒心面對形勢考驗的時候,嫌隙也就產生了。
嫌隙產生的原因之一,就是對待如今楚國的對策。楚國的君主和太子都在他國而不得歸,國內大臣認識到齊秦聯合而楚將覆亡的危險,有人主張另立其他王子為君主,昭睢則認為當此之時還違背王命而立庶子,是不合時宜的,于是前往齊國,詐稱楚王去世,要求迎太子回楚國。楚王被扣留在秦國的情況,齊國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是否歸還太子,其實是變相表明在秦、楚雙方間的立場。而且楚國太子既在齊人之手,大可以以太子為籌碼,向楚國要求割地。齊湣王最終聽從了齊相的意見,將太子歸還給了楚國。名義上齊國此舉是不想“抱空質而行不義于天下”,實際上齊對于楚國的處理相當慎重,一旦站在秦國一邊滅掉楚國,就再也沒有能幫助牽制秦國的力量了。而秦昭襄王得知楚國迎回自己的太子以后非常憤怒,于前298年再度發兵攻楚,斬首五萬人,取得了十六座城。
另一個產生嫌隙的導火索,則與齊國的賢士孟嘗君有關。孟嘗君賢名遠播,秦昭襄王便送涇陽君去齊國做人質,交換孟嘗君來做丞相。然而昭王始終是對齊國常懷戒備的,所以當有人勸告他說“孟嘗君必以齊國為先,以秦國為后,用他做丞相的話秦國就危險了”的時候,昭王便毫不猶豫地囚禁了孟嘗君,并要殺他。孟嘗君便向昭王的愛姬求救,這位姬妾要求一匹白狐裘作為報酬,然而孟嘗君的白狐裘之前已獻給昭王,全靠孟嘗君的一位擅于狗盜的門客將白狐裘偷來,獻給姬妾,才換得昭王松口放孟嘗君離開。而孟嘗君也很清楚,昭王對于他終究是不信任的,早晚會反悔,便靠門客假作雞鳴騙得城門早開,迅速離去。果然昭王很快后悔,派人來追,但彼時孟嘗君已逃脫,追之不及。
從這兩件事可以看出,齊、秦二國曾經的同盟并不保證他們未來的合作,正是因為他們相互之間的警惕和力量制衡的考慮,在可以決定楚國命運的關口表現出保留的微妙態度,才使得楚國不至于在這次危機中覆滅。
然而楚國的實力已經被削弱很多了。前297年,楚懷王試圖從秦國逃走,秦國人發覺后,封鎖了歸楚之路。懷王只得從小路逃向趙國,當時趙主父在代國,趙國人不敢擅自收留懷王;懷王又打算逃向魏國,卻被秦國人追上,帶回秦國。第二年,也就是前296年,楚懷王發病身亡,死于秦國,秦人將其靈柩送回楚國。楚懷王身為諸侯,逃亡情形卻如此凄慘狼狽,至死方得回國,完全在昭王掌握之中。楚國實力衰弱,即使已立了太子為君,也沒有能力接回懷王;周圍小國懼怕秦國,不敢幫助逃亡的懷王。盡管楚王死后,“諸侯由是不直秦”,但周圍的意見不能影響這樣一個事實:楚國已經被昭王折磨得戰戰兢兢,無法反抗了。三年之后,昭王再度寫信以戰爭威脅當年的太子羋橫,也就是現今的楚襄王,楚襄王只得再與秦國聯姻,與殺父仇人通親。
秦昭襄王在削弱楚國的一系列事件中,展現出了強大的魄力和深遠的謀略。對于他來說,在戰國紛爭的年代,盟約和信義這些傳統的治國信條并不具有現實意義,盡管周圍的道義譴責不絕于耳,他能面不改色地說翻臉就翻臉,轉身就撕毀前一秒的約定。然而這樣的魄力加上對局勢的洞察,對外交政策的靈活運用,最終使他在和楚國的斗爭中取得了幾近一邊倒的勝利,削弱了一個強大的敵手,讓其他諸侯國雖然一邊不齒這些手段,一邊不得不驚悚地認識到:秦國才是壓倒性的、真正可怕的頭號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