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延強、程立顯、岳秀良等桐柏山歌傳承者與愛好者,一到一起,便忍不住一人唱眾人和。而這種場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在桐柏縣田間地頭經常可見。
桐柏山歌——“一人唱來眾人和”系列
引子
2012年7月12日下午,桐柏縣吳城鎮鄧莊村茨園組,一處魚塘邊雜樹林中。
小桌、竹凳、粗茶,五個大男人圍坐,談笑風生,說至高興處,成延強站起,手一揮,高歌“石榴開花葉兒稀”。
成延強“唱”,另外四個男人程立顯、岳秀良、蔡正偉、蔡正祥“和”,成延強唱得高亢嘹亮,四人和得綿長滄桑,一首“石榴花開葉兒稀”,讓他們唱得蕩氣回腸。
一首山歌,五句詞兒,他們卻唱了四五分鐘,是因演唱中加了許多襯詞,“(哎)石榴(哩)開花(喲)葉兒稀(也哎),莫笑(哎嚎嚎那個)窮人(垴奧嚎嚎)穿(垴奧嚎嚎,哎哎)穿破衣(也哎嗨嗨),十個指頭(喂哎哎嗨嗨哎)有長短(垴奧嚎嚎)……
歌中襯詞,隨意出現在句首、句中、句尾,形成抒發感情的悠長襯腔,低回的襯腔由和者所唱,襯托唱者成延強的嗓音愈加高亢遼遠。
剜菜的村婦、嬉鬧的孩童,聞聲都聚攏來,圍繞歌者嬉笑。觀眾越聚越多,五個大男人更來勁了,一首接一首,完完全全把自己唱“嗨”了,唱到得意,唱到忘形。
五人中,成延強、程立顯是省級“非遺”桐柏山歌的傳承人;岳秀良是國家級“非遺”桐柏皮影的傳承人,蔡正偉、蔡正祥是他的徒弟。
這個“合唱團”成員,都是朋友或師徒,幾人聚會,臨時起意,便一人唱眾人和。事實上,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在桐柏縣田間地頭,這種場景,到處搬演。
桐柏地處豫鄂兩省交界處,境內桐柏山巍然聳立,連綿起伏,千里淮河發源于此,這里是南北氣候分界嶺,也是南北文化的交匯處。
早在四五千年前,桐柏人的祖先便在這片熱土上繁衍生息,創造著淮河文明,形成了獨具特色的淮源文化。
桐柏淮源文化中,民間文化元素十分豐富,舞獅、旱船、高蹺、山歌、民歌、皮影戲、漁鼓道情等,既體現了中原文化的共性,又有鮮明的淮源山區特點。桐柏山歌,就是其中一塊瑰寶。
田間地頭,山歌唱了一個又一個
桐柏縣北與信陽、駐馬店接壤,南與湖北隨州毗鄰,東北部和中部多低山、丘陵,西南和南部多崇山峻嶺,僅西北部地勢較平坦,是“七山一水二分田”的山區縣。桐柏山歌,是山區人“曼聲而唱的一種抒情小曲”。
農耕社會里,每至陽春三月,在桐柏,男人們三五成群下了地,只要有人招呼:“伙計們,來呀!”便馬上有人拉開嗓門:“咿呀咳,叫我唱來我就唱,唱個劉秀去訪將,一訪大將叫鄧禹,二訪陳明馬子章,吳漢殺妻保漢王。”歌聲一落,馬上有人接唱:“唱了一個喲嗬又一個,牛郎織女喲嗬隔道河,牛郎站在河東地,織女隔在河西坡,可恨王母劃銀河。”
桐柏盛產稻谷,一到栽秧時節,男人車水,女人栽秧。男人在河岸上扯起白布篷,架起龍骨水車,一邊蹬木輪一邊唱:“小小水車四頂頭,架在淮河水里頭,不怕老天不下雨,不怕烈日照當頭,車得淮河水倒流。”
心靈手巧的女人,一邊栽秧一邊唱“栽秧歌”:“城里大姐下鄉來,不知黃秧咋法栽,栽秧好比納鞋底,一趟去喲一趟來,看你勤快不勤快。”
集體的田間勞作,雖辛苦但不乏生活的歡樂。這時候,也是青年男女互吐衷情的好時機。
小伙子深情唱著“這山望到那山高,望見阿妹撿柴燒,沒得柴來我給撿,沒得水來我給挑,莫把阿妹曬黑了。”阿妹聽著,心里甜甜的。
也有調皮的小伙子,唱“不恭”之曲“留在家里眼氣人”:“下得田來田水深,逮個鯉魚有半斤,恁大鯉魚不板籽(繁籽),恁大的姑娘不嫁人,留在家里眼氣人。”
“這下子,把女人們惹翻了,她們會撿起秧把兒,劈頭蓋腦向調皮鬼砸去。田里一片歡聲笑語,秧栽得更快,水車輪子也轉得更歡了。在這歌聲笑語里,人們為灰黃色大地換上了新裝,換來了千頃碧綠、萬畝稻香。這歌聲,是勞動人民幸福生活的象征,也是他們歡悅心情的流瀉。”桐柏作者吳富合寫道。
這幅有聲有色的勞作圖,數千年來,在桐柏反復出現。
“賣菜哥”與“80后”都是山歌傳承人
“桐柏山歌興起確切時間無考,但從歌詞可判斷,自遠古在桐柏山形成人群聚落后,就產生了歌頌英雄、紀念古人和反映當時勞動情景的民間歌謠。這也是桐柏山歌產生的淵藪。”桐柏縣文廣新局局長郭軍道。
桐柏山歌歷代綿延不絕,有極強的生命力。上世紀五十年代,農民翻身做了主人,獲得了土地,勞動積極性空前高漲,民間藝術也得到了空前繁榮。上世紀八十年代后,伴隨城市文明對傳統農耕社會的沖擊,社會生活方式迅疾變化,過去田間地頭隨時能聽到的桐柏山歌、逐漸銷聲匿跡了。2007年,桐柏山歌成為南陽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產,2009年成為河南省非物質文化遺產。
“桐柏山歌傳承人有三位,成延強、程立顯和羅靜,(他們)性格經歷各不相同。成延強,是農民出身的‘山歌王’。程立顯,桐柏縣文化館原館長,在山歌資料收集整理及歌手培養上功不可沒。羅靜是‘80后’,受過較系統專業教育。”桐柏縣文化館副館長李修對道。
成延強,1950年6月生,桐柏縣月河鎮林廟村人。
1966年,成延強小學畢業,跟姥爺學了一些老山歌。后來村里建文化室,組織山歌隊,與相鄰生產隊的山歌隊“PK”,在這個過程中,成延強學會了更多的山歌。
上世紀七十年代,成延強創作了一首山歌:“太陽一出滿天霞,兄妹二人把話拉,白天田間同勞動,晚上夜校學文化,看看誰戴光榮花。”時代印跡很重。
成延強在民間出名后,開始參與一些演出與比賽。1976年他參加南陽市山歌比賽,榮獲一等獎;2006年在團中央和共青團河南省委組織的“保護母親河”公益活動中,他一曲“留在家里眼氣人”轟動全場;2009年在“南陽張仲景醫藥科技文化節”廣場文化活動展演中獲演出獎。
生活中,成延強還有一個身份——“賣菜哥”。
他在南陽市白河邊擺攤“盤青菜”,每天早晨六點起床,賣到上午十點,一天能掙150塊錢左右。
目前,南陽師院音樂系正與成延強協商,希望他帶出兩個能唱桐柏山歌的大學生。
羅靜現為初中音樂教師,桐柏淮源鎮人,那兒和湖北就隔一條河。
羅靜說:“我從小聽爺爺唱山歌,聽會了。十六歲我考上師范,學的是幼師,但天生聲線比較好,對聲樂有興趣,自學聲樂后,對桐柏山歌的理解更深了。”
2004年,她參加“南陽市第四屆青年歌手大賽”,演唱的桐柏山歌獲“民族類金獎”和“通俗類銀獎”。
2004年5月,羅靜參加了央視四套“民歌中國”的錄制,演唱一首桐柏山歌“一下田來水又深”,兩首小調“小小幺姑娘”和“十繡”(桐柏山歌和桐柏小調統稱桐柏民歌)。“這是桐柏民歌第一次走上國家級舞臺。”羅靜道。
有幸走上國家級舞臺的羅靜,對桐柏山歌開始有了責任感,她說:“我一定要把桐柏山歌更好地傳承下去。我現在教學生時就注意發現苗子,著重培養。”
程立顯也是從小聽山歌長大的,他說:“我的爺爺和父親都是桐柏山歌的打頭唱家,后來我當兵在部隊宣傳隊干了十年表演,1980年復員,到縣文化館擔任音樂舞蹈專干,開始有意識做桐柏山歌的收集整理工作。”
程立顯分析:“桐柏山歌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走向鼎盛,是因為政府有強大的組織功能,鄉里有文化站,村里有文化室,晚上組織起來,唱唱山歌講講故事,培養了一批年輕人。成延強就是那時出現的。”
程立顯感嘆,從上世紀八十年代到現在,山歌手消失得太快:“上世紀80年代,無論到哪村,40歲以上的都會唱,30年過去,這一批人都七八十歲了,有的不能唱了,有的想唱,子女說,恁大年紀了,唱啥唱?”
程立顯一直為桐柏山歌自豪:“我每年都注意看央視青歌賽的原生態唱法,看看有沒有和桐柏山歌重復的(唱法),還真沒找到重樣的,它的獨特性可見一斑。”
南陽師范學院音樂系邵小萌教授分析:“桐柏山歌,多為領、和相間的古老演唱方式,多為男性演唱。桐柏山歌的演唱,用真假聲混合的發聲方法,一個句讀用一口氣唱完,句讀是換氣的地方。高音區得憋著氣唱。桐柏山歌還使用了幾種特殊的發聲方法,如顫音、嗽音、滑音等,形成了獨特的演唱風格。”
邵小萌道:“桐柏山歌從旋律上接近南方山歌風格,在發聲上接近北方風格,既有北方山歌的粗獷豪放,也有南方山歌的秀麗委婉,具有南北風格交融的特點,無論從內容到形式,都展現出一種獨特的藝術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