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中患者最大

    生命有時是那樣的頑強，有時卻又是那樣的脆弱。81歲的深圳平樂骨傷醫院名譽院長郭春園，3年內10次被醫院下達病危通知，但都以頑強的生命意志力渡過了難關，并很快重返工作崗位，繼續用他那雙神奇的手為患者解除傷痛。然而，當他因癌細胞擴散、心肺功能衰竭而第11次被送進深圳市第二人民醫院ICU室時，卻沒有再現先前的奇跡———雖然他又頑強地從死神手里掙脫出來，卻失去了行走和說話的能力。這位被衛生部和國家人事部認定的全國著名老中醫，躺在病榻上最痛苦的一件事，不是自己的病情，而是不能再為患者治病了。
　　
    郭春園的老伴姜淑珍流著淚告訴記者：“在不會說話的頭一天，他對我說，無法給病人治病了，他的生命也就沒有價值了。他說自己是魚，患者是水，魚兒離不開水。如今，他無法再回到患者中間了，魚兒真的離開了水……”
　　
    “為患者，付出再多都值得”
　　
    11月18日，剛剛擺脫生命危險的郭春園又急著出了院，回到深圳平樂骨傷醫院那間他幾個月來一邊打點滴一邊給患者治病的診室。
　　
    那天中午，記者趕去探望郭春園。病榻上的老人骨瘦如柴，昏昏欲睡。他放在被子外邊的那雙手，格外引人注目。那是一雙怎樣的手��！10個手指均傷痕累累，輕者燒痕密布，重者潰爛出血，再重者則被攔腰截斷。深圳平樂骨傷醫院院長黃明臣動情地告訴記者：“為了讓病人免去手術開刀之苦，也為了讓年輕醫生們掌握正確的接骨方法，郭老連續二十多年堅持徒手在X光下為病人進行斷骨復位。長期的X光輻射，對他的身體造成了巨大的傷害，最后導致了癌變，不得不截去一根手指。為了病人，他獻出了自己的一切。”
　　
    從1992年起，郭春園的手指開始慢慢潰爛，并漸漸傷口化膿，常常血肉模糊。為了防止長期潰爛的手發生癌變，學生們勸他盡早截肢，但他堅決不肯：“沒有了手指，我還怎么為病人治��？”2001年，醫生在郭春園的左手食指患處發現了癌細胞，他才不得不接受了截指手術。然而，由于手術已晚，癌細胞已經開始擴散。
　　
    看著他那雙殘手，學生們問他后悔嗎？他坦然答道：“后悔？有什么可后悔的？醫生為患者付出再多都值得！”
　　
    為了阻止癌細胞在郭老身上肆虐，黃明臣等院領導一次又一次地勸他住進醫院接受全面治療，可郭老說什么也不同意：“這么多病人在等著，我哪能放心住進醫院？把用的藥拿回來，在家里一邊治療一邊工作，兩不耽誤。”這位堅強的老人，還像以往一樣，平靜地為慕名前來找他的患者看病，每周堅持3天到住院處查房，審查年輕醫生的治療方案。
　　
    2004年1月5日，郭老在兒孫及深圳平樂骨傷醫院員工們的簇擁下，歡度了他的80歲大壽。聽著大家“祝您健康長壽”的祝福，郭老心里禁不住涌上一絲酸楚。他比誰都清楚，自己來日無多，癌細胞已經擴散到了淋巴，左側腋下的腫瘤已經長到了鴨蛋般大小，疼痛難忍�？伤�不愿意把這些告訴大家，因為他不愿意再住進醫院，他要利用這有限的時間多看一些病人。
　　
    第二天是星期二，又是郭老例行的查房日。早晨8點30分，他又像往常一樣，準時來到護士站，穿著那件胸前別著“共產黨員”紅色徽章的白大褂，率領十幾名醫護人員逐個病房看望病人，檢查治療方案。見一個腰部骨傷的患者躺在床上的體位不對，郭老親自上前為他扶正后，大聲喝問：“這是誰負責的病人？為什么不把該交待的問題交待清楚？”
　　
    每到查房，醫生們最怕郭老在眾人面前叫自己，因為那一定是他發現了醫生的疏忽之處。他毫不留情地當著眾人的面批評有錯的醫生，有時甚至會大發脾氣。為此，有醫生悄悄對郭老說：“誰都會有偶爾犯錯的時候，您可不可以不在病人面前讓醫生下不來臺？”郭老聽罷，又發了脾氣：“你偶爾犯錯，他也偶爾犯錯，那病人怎么受得了？我就是要讓忽視病人的醫生下不來臺，讓他以后別再犯錯！”
　　
    以往，郭春園查完病房后都會返回診室，或是研究疑難病例，或是為患者看病�？蛇@一次，只查完一層病房，他便感到力不從心，兩條腿有些微微發顫。他又堅持上了兩周的班，終于再也撐不住了，住院搶救后，接受了腋下腫瘤切除手術。81歲的老人了，術后的愈合遠遠慢于一般患者，醫生要求他住院一個月。然而，看著每天幾千元的醫療費，他心疼了，只住了兩周就要求出院。弟子們勸他說：“手術后過早出院對康復不利，再說了，你花多少錢都是公家報銷，急什么！”他說：“公家的錢也是錢，花多了照樣讓人心疼啊。再說，我這么大年紀了，用不著浪費那么多錢，回家用藥也一樣。”
　　
    回到位于深圳平樂骨傷醫院住院處三樓那間他既當宿舍又當診室的房間，郭春園躺在床上一邊打著點滴，一邊繼續為那些慕名前來找他的患者看病�？吹剿�病成這樣還如此辛勞，老伴心疼了，有時就悄悄推掉病人，他知道后生氣地說：“你不要再阻攔我的病人好不好？病人那么遠奔我來了，怎么忍心把人家拒之門外呢？”
　　
    “在醫生眼里，病人沒有貧富貴賤之分”
　　
    郭春園1924年1月5日生于河南，系河南平樂郭氏正骨的第五代傳人，國家人事部、衛生部、中醫藥管理局認定的全國500名著名老中醫，中華中醫藥學會骨傷科專業委員會顧問，撰寫出版了我國第一部骨科專著《平樂郭氏正骨法》及展示他在繼承郭氏傳統醫術同時有所創新的《世醫正骨從新》。
　　
    早在清朝，河南孟津平樂郭氏家族的正骨醫術就聲名遠播，其先祖成為受清朝皇室信任的名醫，多次為慈禧太后診病。郭春園6歲開始隨母親及伯父熟讀醫書，18歲開始隨兄長郭景哲在洛陽行醫。解放后，郭春園由個體開診轉為聯合診所和聯合醫院。他打破祖傳郭氏家法從不傳外姓的保守思想，力排眾議，于1956年把一批祖傳秘方無償捐獻給國家。1965年，郭春園一手創建了鄭州市骨科醫院。1985年，他帶著一批弟子來到深圳，創建特區第一家骨傷科醫院，又培養出了一批高徒，使郭氏正骨技法在深圳開花結果。
　　
    作為一代名醫，郭春園身上沒有一點兒“大腕”的派頭。對于前來求醫的患者，無論是貧困得交不起醫療費的打工者，還是有錢有地位者，他都一視同仁，盡心施治。他常對醫生們說：“醫生要有顆仁愛之心，無論貧富貴賤，救死扶傷義不容辭。”
　　
    有不少打工者因沒錢而耽誤了治療，使原本并不嚴重的病情復雜起來，絕望之中慕名找到郭春園。對這些窮困的病人，他常常會給予更多幾分的愛心——不但精心為他們治療，還要掏腰包為他們墊付醫藥費。多年來，他到底為病人墊付了多少醫藥費，連他自己也說不清。今年6月的一天，護士長張建平又看到郭春園從包里掏出200元錢給一個沒錢治病的患者去藥房取藥，她便這樣問他：“老院長，你總是為患者墊付藥費，有幾個人把錢還給你了？”郭春園聽罷，操著他那濃重的河南腔反問她：“你說，是錢重要，還是人重要？”
　　
    按有關規定，郭春園的掛號費可定為100元。可他堅決不同意定這么高：“前來就醫的患者中，一半左右是收入不高的打工者，把我的掛號費定得這么高，不是明擺著把他們拒之門外嗎？”在他的堅持下，他的出診費與深圳平樂骨傷醫院的普通專家一樣，只收20元。對于根據郭氏祖傳秘方釀制的中成藥，他也一直堅持低價標準，目的就是讓那些收入低的患者花不多的錢將病治好。
　　
    “他吃的是草，擠出的是奶”
　　
    為了讓深圳平樂骨傷醫院的所有醫生都能全面掌握郭氏正骨精髓，郭春園一直堅持常年帶徒的同時，還要定期辦班授課。提起郭春園對年輕醫生的誨人不倦，深圳平樂骨傷醫院的醫護人員們個個充滿敬意。
　　
    他的學生武春雨告訴記者：“向郭老學藝，沒人會擔心學不到真功夫，因為他不但會盡心盡力地教，還會逼著你盡心盡力地學，學不會不行。”郭氏正骨的看家絕活之一，是對頸椎病、腰間盤突出及腰肌勞損的推按治療。這個看上去簡單但操作起來內涵復雜的推按技法，使醫生們頗難掌握。為了找出年輕醫生們各自的技術難點，郭春園常常在手把手教過之后，自己趴在***床上，讓學生們在他身上推按體會，找出問題及時指正。
　　
    在郭春園毫無保留地傳幫帶中，郭氏正骨絕活在深圳平樂骨傷醫院得到了很好的應用，醫生們普遍掌握了郭氏正骨的眾多技法，在臨床上收到了很好的療效。每天，看到病人們痛苦地進來，微笑著離開，郭老的臉上總會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郭春園先后為國家創建了兩所專門的骨傷科醫院，用郭氏正骨的絕活為數以萬計的患者解除病痛，但他卻從來不以功臣自居，幾十年來一直拿著與大家一樣的工資，從以前每月的幾十元到現在的幾千元。有人對他說：“您把自家祖傳的秘方和醫術都獻給了醫院，你不要醫院的股權和財產，總有理由多拿一點工資吧？”郭春園聽罷，這樣回答道：“辦好一所醫院，需要大家的共同努力，我有多拿錢的理由，別人同樣也有多拿錢的理由。如果大家都從自己的角度要求多拿錢，那醫院還怎么辦下去呢？”
　　
    如今，幾十年過去，一代名醫郭春園家的存折上，只有5萬元的存款，一套兩室一廳的住房，直到上個月才還完了按揭貸款。郭春園一家一直靠他每月不多的工資維持，過著非常簡樸的生活。他一日三餐的伙食標準，加在一起都極少超過15元錢。有時想改善伙食了，也不過是和家人一起去小飯館喝一頓羊肉湯。老伴姜淑珍告訴記者，郭老穿布鞋的習慣一直保持了幾十年，至今，他一年四季只穿那雙圓口的黑布鞋。由于現在穿布鞋的人很少，在深圳買不到他穿的那種布鞋，姜淑珍就托人從北京捎。看到前些天朋友從北京給郭老捎來的4雙新布鞋，姜淑珍就忍不住流淚：“新布鞋捎來了，可他卻不能走路了，再也用不著這些布鞋了．．．．．．”
　　
    郭老的弟子們說，郭老是一頭牛，吃的是草，擠出的是奶。
　　
    2001年，郭春園將13個祖傳秘方、驗方的專利權無償捐獻給了深圳平樂骨傷醫院。他說：“我把驗方捐給國家，就是為了不讓家族后輩與醫院爭奪知識產權，凡是我的子女、學生，都有權利使用這些秘方治病救人，造福百姓。”

    在深圳平樂骨傷醫院的產權歸屬問題上，郭春園的子女希望能分得一部分資產，因此與醫院發生了糾紛。在這種情況下，郭春園一心為公，毅然站出來與親生兒子競爭院長，堅定不移地站在維護國有資產的立場上，為將數千萬元的固定資產明確為國家所有作出了重要貢獻。當有人向他表示不解時，他這樣告訴對方：“我20年前闖深圳創辦深圳平樂骨傷醫院的時候，是為國家辦事，現在醫院發展壯大起來了，它自然還是國家的，我的家人無權分割國家資產。我不希望我的后輩躺在老一輩的綠陰下乘涼，他們需要錢，應該通過自己的本領去賺取。”【原標題：大愛無言--記深圳好醫生郭春園】
　　這就是一代名醫郭春園，一個醫術高、醫德更高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