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裕祿精神——穿越時代的人道主義
2012/5/8 14:46:14 點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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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12月17日上午,穆青帶領的采訪小組走進了蘭考的縣委大院。大院里有兩排破舊的平房,白花花的鹽堿漫地而生,爬上墻頭、窗臺,紅磚墻被鹽堿咬蝕得斑駁鱗體。院子中央有一棵不高的石榴樹,像一株褐色的鐵枝。縣委會議室內正面墻上掛著馬、恩、列、斯、毛的畫像,西面墻上有一只老式掛鐘。屋子中間是一張破舊的長方形木桌,兩面對擺著幾張破木條釘起來的連椅。張欽禮就在這里向記者們匯報。
蘭考縣位于河南省東北部,開封市東側。黃河在蘭考拐了一個急彎,折向東北而去,進入山東。每到汛期,急彎處最容易決口。歷史上,黃河在蘭考的大決口就有29次,造成11次改道,小決口不計其數,整個蘭考版圖都處在黃泛區和沿黃背河洼地上。洪水流速快,就留下了黃沙,流速慢留下淤泥,水退不出去,就形成了鹽堿地。黃河水位與原先蘭考火車站的水塔齊平,高懸縣城20余米,洪水排不出去,于是,風沙、鹽堿與內澇成為蘭考的“三害”。
蘭考有34萬人口,每到饑饉年,都有老百姓舉家逃荒乞討。周原的妻子陳健當時也是新華社河南分社的骨干記者。她回憶說,蘭考曾經種植了從許河村到紅廟50華里的10道防風林,但為了大煉鋼鐵把樹全部砍光,風沙再起,形成了新的沙丘。蘭考的沙土地適宜種植花生、芝麻、西瓜等經濟作物,占全年收入的1/3,但為了推行“以糧為綱”,強制種植小麥,每畝只能產100多斤,7000多頭牲畜餓死病死6000多頭。“大躍進”前,蘭考糧食年產近2億斤,到焦裕祿來之前,下降到7000萬斤,人口出現負增長,一些村莊都沒有孩子出生。
1962年秋,蘭考最窮的村子老韓陵每人只分到了12兩紅高粱穗,這還是老秤(16兩為1斤)的12兩。“大半年的口糧,夠一頓吃的么?”劉俊生說。饑餓同樣是陳健的記憶:“我們在河南的鄉村采訪,住在老鄉家,都沒有吃的。每天晚上到22點,就餓得走不動,只能在床上躺著。”
干部隊伍被迫害得更慘。1957年,蘭考1/3干部被打成“右派”,1958年張欽禮等反對浮夸風、共產風,有一半干部受到不同程度的處罰。“所以,焦裕祿來到蘭考,面臨的不是自然災害帶來的無法想象的困境,而是千千萬萬因人禍掙扎在饑餓和死亡邊緣的生靈。”陳健說。
重新回到44年前的那間簡陋的會議室,劉俊生告訴本刊記者,最后一個匯報的是他,他告訴穆青,焦裕祿病危時還念叨著:張莊的沙丘封住沒有?趙跺樓的莊稼淹了沒有?老韓陵的泡桐栽了多少?鹽堿地上的麥穗拿一把讓我看看……
“這時穆青坐不住了。”劉俊生站起來模仿著穆青的動作,“他在會議室里從東走到西,一邊踱步,一邊擦眼淚,他說,工作了28年從來沒哭過。”
在縣委的座談會一直持續到深夜,第二天,周原繼續留在縣委采訪,穆青則去治沙治水最艱苦的地方,想看看“除三害”的成效如何,焦裕祿在群眾中到底是什么樣。劉俊生回憶,秦寨有個叫秦有禮的老人對穆青說,好人不長命啊,要能頂替,我愿意把命換給焦書記。
在蘭考,每個人的情緒都難以平靜,第三天一早,穆青率隊返回開封,住在國際旅行社,當晚開始寫稿。按照穆青的安排,周原寫焦裕祿這篇通訊,馮健寫豫東形勢的通訊,楊居仁寫社論,新華社河南分社社長朱波寫短評。
半夜,穆青到周原的房里,看到稿紙上有一句話:“他的心里裝著全體人民,唯獨沒有他自己。”穆青對此非常激賞,要求這樣的話多來幾句。“因為時間很短暫,我當時所能做的就是把所有焦裕祿感人的材料寫上去。”周原說。寫作一直持續到清晨,早飯后他們返回鄭州,回到家,周原繼續寫稿,下午16點多完成了1.2萬多字的初稿。穆青通知他去招待所向省委領導匯報豫東之行,主要談焦裕祿,并讓他宣讀了通訊的初稿。
當天晚上,穆青帶著初稿返回了北京。周原要求同去北京改稿,穆青沒有同意,說需要的時候會通知他。
穆青回到北京后,把稿子打印出幾十份,發給國內部的同事征求意見,然后由馮健修改,最后再由穆青修改。
穆青生前接受采訪時曾回憶說:“這篇文章里,我們擔心的是兩件事情。第一個,是蘭考的災荒敢不敢寫,困難時期沒飯吃、逃荒,這個事情敢不敢寫?我是大膽地把它寫出來了。不寫困難,不寫災荒,焦裕祿的事跡、精神就寫不出來,寫了這些就是暴露黑暗面。在這個問題上我拿不定主意,但我還是大膽地寫了。我說,如果不讓發表,就算了,就不要發表,要發表就不能把災荒情況刪掉,否則,這個典型就沒意義了。第二個,我沒寫階級斗爭,一句話也沒說。那個時候就是強調階級斗爭,但是我沒有寫,因為在焦裕祿那個地方沒有搞階級斗爭,逃荒要飯能算是階級斗爭嗎?不能算是階級斗爭,只是一些群眾覺得困難,想離開那個地方。但是,這不能上升到階級斗爭。應該實事求是,沒有就是沒有,不能瞎寫。”
稿子改到第5遍,穆青拿給了時任新華社社長、《人民日報》總編輯吳冷西。吳冷西看了稿子說:“多少年沒有看過這么感人至深的作品了。”但是他覺得稿子的結尾“哭墳”一段寫得太悲慘,他建議:“應該有一點昂揚的氣概,尾巴不能耷拉下去,要翹起來。”第7稿改好,吳冷西通過了。
但是,是否能夠發表,吳冷西也拿不定主意,這需要請示中央領導。吳冷西去找了當時書記處書記彭真,最終稿件由彭真拍板后最終定稿。但當時,“大通訊”發表后,卻在開封地區和蘭考的干部中引發了抵觸情緒。劉俊生向本刊記者回憶,新任縣委書記和開封地委宣傳部長都提出了明確的反對意見。“我才匯報了一句話,宣傳部長就面帶怒氣地說:‘別說了,別說了。焦裕祿來蘭考才多長時間?干出啥成績?蘭考是啥典型?宣傳出去,叫人家來看您的啥呀?看您的沙荒呀!看您的鹽堿呀!看您兩個人合穿一條褲子呀!不知道張欽禮是咋給人家胡匯報的,我不同意。’”
根據劉俊生的回憶,當時地方上有人反對“大通訊”的意見主要是“3句話”和“6個字”。這“3句話”是:焦裕祿到蘭考只有一年多時間,共產黨領導16年都沒有改變的面貌,焦裕祿一年就改變了,他比黨的本事還大么?寫蘭考面貌改變,是宣傳縣委集體領導和全縣人民,還是只寫焦裕祿一個人?蘭考是縣委集體領導還是焦裕祿一個人領導?“6個字”是:災、難、病、苦、死、逃,充滿了全篇文章。【原標題:焦裕祿:穿越時代的人道主義】
來源:三聯生活周刊
責任編輯:佚名文章來源:本站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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