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勝被莊賈害死后，部將呂臣收殮他的尸骨埋葬于芒碭山中。圖為芒碭山陳勝雕塑。

    引子

    2011年2月28日，我站在芒碭山陳勝墓前時，周圍格外安靜。

    陪同我采訪的永城市博物館館長李俊山靜靜地圍著陳勝墓碑走了好幾圈，今年59歲的李俊山對陳勝墓有著很深的感情，芒碭山的一草一木他都如數家珍。

    據《水經注》記載：“山有陳勝睹秦亂，首兵伐秦，費終厥謀，死葬于碭。”劉邦建國后，對陳勝禮遇有加，規定每年以豬羊等祭，但王莽之后，陳勝墓逐漸失去了官方保護。

    北宋時期，永城學者陳綱在《芒碭山石壁留題》中嘆道：“山名芒碭勢穹崇，漢祖嚴祠翠靄中。紫氣有時騰碧落，素靈何處泣秋風。狐鳴陳勝孤墳壞，金盡梁王石室空。到底乾坤歸有道，謾夸扛鼎力英雄。”到新中國成立前，陳勝墓已是殘跡僅存了。

    “1975年，當時永城縣革委會撥款5000元，這在當時是很大一筆款項了，買了六畝地，修復了陳勝墓。”李俊山回憶起當時的情況非常動情，“當時縣文化館讓縣里開了介紹信，到北京找郭沫若郭老，請他給陳勝墓題字。”

    據說當時郭老身體不佳，正在醫院療養，能否拿到郭老的題字，大家都沒有把握。到了5月1日，郭老專程派人把字送來。“郭老對陳勝很有感情，后來聽說他對給陳勝墓題字很重視，寫了好幾次呢。”李俊山老人說。

    這之后，當地政府對陳勝墓的修復越來越重視，先后征地，修復了直徑15米、高5米的圓形墓冢，并在周圍種植了200多棵柏樹。

    2005年，在修葺陳勝王陵園時，景區重刻了郭沫若題寫的陳勝墓碑，比原來的高大很多。

    夕陽之下，松柏肅然。

    陳勝，這位大呼“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農民起義領袖被莊賈所害，其部將呂臣收殮他的尸骨埋葬于芒碭山中。陳勝墓不遠處，就是“劉邦斬蛇處”，因此可以說，劉邦的創國偉業，自芒碭山始；而陳勝的雄霸之志，則于芒碭山終。

    數千年來，巍巍芒碭埋雄骨，千古傳唱美名揚。

    張楚政權六個月迅速敗亡

    公元前208年春天，對于陳勝來說格外寒冷，僅僅在一個月前，西征大軍還高歌猛進，秦帝國搖搖欲墜，而現在，吳廣身死，周文自殺，主力部隊已經全軍覆滅，張楚政權面臨危機。

    陳勝稱王之后，當年曾和他一起隴上耕作的老鄉來看他。看到陳勝出入時的車隊威儀，驚嘆說：“夥頤！涉之為王沈沈者！”

    老鄉們都稱贊陳勝有了王者的派頭，但這些老鄉也太不見外了，在陳郡吃住時開始講述陳勝當年的一些往事。有人就建議說，這些人到處講陳王以前的事，有損陳王的威嚴。陳勝就殺了“言陳王故情”的老鄉。于是，老鄉們都嚇得離開了，“諸陳王故人皆自引去，由是無親王者”。

    陳勝忘記了“茍富貴，勿相忘”的誓言，讓不少人離他而去。更為要命的是，起義軍內部開始分裂。原先他派出“略地”的將領也逐漸割據一方，不聽他的號令。部將武臣在攻取趙地、進入邯鄲后，立刻自稱趙王，任命張耳、陳馀為左右丞相；武臣派韓廣去攻占燕地，韓廣一到燕地，也自立為燕王；而攻取魏國舊地的周市雖未自立為王，卻立了魏國后裔寧陵君咎為王，而自任魏相，擁兵自重。

    王者的光環逐漸消退，當章邯兵臨陳郡時，陳勝親自領兵出戰，終究未能挽回敗局，被迫退至城父（今安徽蒙城西北）。章邯圍攻城父，陳勝命張賀迎戰，自己在城樓監戰。

    城父一戰，張賀戰死，陳勝被車夫莊賈殺死。

    一代英雄黯然走下了歷史舞臺。

    不會用人陳勝注定失敗

    一代英雄就這樣死于小人之手，實在可惜可嘆。

    陳勝政權存在不過六個月，卻光復了關中幾乎所有的土地，交出的這份成績單應該是合格的。自古成王敗寇，我們評價歷史人物時，總是習慣性地要下個結論。那么陳勝失敗的根本原因何在呢？

    有人說是陳勝的“主力西征、偏師略地”戰略有問題，但后來太平天國的戰略恰恰相反，“主力略地，偏師北伐”，不也失敗了嗎？

    也有人總結說，陳勝稱王之后貪圖享樂，忘記了“茍富貴”的誓言，致使眾叛親離。我覺得這個原因比較牽強，劉邦進咸陽后不也一頭扎到胭脂堆里了嗎？

    陳勝之敗，更關鍵的癥結恐怕在于不會用人。

    雍正皇帝曾言，對統治者而言，用人為第一要務。此話甚為精辟。而陳勝在用人上敗筆迭出，是他失敗的根本。

    當吳廣兵阻滎陽時，陳勝派周文為援軍主帥�？柞V反復力勸：“周章（周文名章）非其（指章邯）敵也。”陳勝不聽，反而譏諷：“儒者可與守成，難與進取，信哉。”（《孔叢子》）結果，算命先生出身的周文不是章邯的對手，一敗于戲，再敗于曹陽，三敗于澠池。

    對于一個政權統治者而言，用人就要識人，把人才放到適合的崗位上。陳勝作為張楚政權的最高領導人，顯然缺乏識人之明。對于本該寬大的部將卻過于苛刻，對于該嚴懲的部將卻格外寬容。

    忠心耿耿的葛嬰擅立襄強為楚王后觸怒了陳勝，葛嬰隨即殺了襄強，向陳勝謝罪，陳勝居然不能容，反而殺了葛嬰；武臣自立為趙王，手握重兵，陳勝居然無可奈何，還派使者祝賀；而田減矯詔王命殺了吳廣后，居然將其首獻到陳勝帳下，陳勝非但沒有處置田減，反而予之令尹印，任命為上將。這些舉動，帶來了極其惡劣的影響。既然田減可以殺吳廣，那么秦嘉殺武平君、莊賈殺陳勝，也就成為順理成章之事了。

    平心而論，陳勝畢竟出身于社會底層，不諳統治之道。作為打響反對暴秦第一槍的起義領袖，陳勝是稱職的；但陳勝集團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內迅速膨脹，發展過快，陳勝駕馭越來越多的部屬時顯得力不從心。

    他不像項羽受過良好的教育，也不像劉邦擁有圓滑變通的性格，他只能在斗爭中現學現用，但歷史沒有給他太多的學習時間。當章邯擊敗周文時，一切失敗都已注定。

    太史公對陳勝三致意

    雖然陳勝敗亡，但他倡導的起義事業仍在繼續。

    陳勝生前建立起來的巨大聲望，使其成為一面旗幟，即使其死后，對這面旗幟的爭奪，也就是對陳勝法統的爭奪仍然非常激烈。誰爭得了這面旗幟，誰就取得了對楚乃至于對天下的號令權威。

    陳勝死后，秦嘉擅立景駒為楚王，而項梁隨即發兵予以攻擊，其借口是陳勝生死不明，立景駒為楚王大逆不道�？梢婈悇偕砗蟮木薮笥绊懥�。

    而當年也曾是陳勝部下的劉邦笑到了最后。當然，漢高祖也沒忘記這位老上級，派30戶丁役守墓，以王侯規格祭祀陳勝。

    陳勝之所以受到高規格的禮遇，并不僅僅是劉邦當年的老上級，對這位英雄做出最準確評價的，應該還是司馬遷。

    “桀紂失道而湯武作，周失其道而《春秋》作。秦失其政而陳涉發跡，諸侯作難，風起云蒸，卒亡秦族。天下之端，自涉發難。”（《史記·太史公自序》）——陳勝開創了一個新的歷史階段；“陳勝雖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將相，竟亡秦，由涉首事也。”（《史記·陳涉世家》）——陳勝是亡秦的第一功臣；“陳涉起匹夫，驅瓦合適戍，旬月以王楚，不滿半歲，竟滅亡。其事至微淺，然而縉紳先生之徒，負孔子禮器，往委質為臣者，何也？以秦焚其業，積怨而發憤于陳王也。”

    在談及司馬遷稱頌時，史學界常說“太史公三致意焉”，而陳勝是真正得到了太史公的“三致意”，一處也不少。這正是陳勝的崇高地位的實際體現。

    陳勝，是大家都熟悉的人物，但也是很多人陌生的英雄。他可能是貴族后裔，他發動起義時也許并不是農民身份，他的鴻鵠之志也許最初只是“富貴”而已，他的結局是悲劇的，他的故事不是完美的，但他畢竟率領農民掀開了歷史新的一頁，做了他應該做的事，把名字留在了史冊上�！驹瓨祟}：巍巍芒碭山，埋葬英雄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