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需要的,大自然都給了,可我們更喜歡“高科技”。
漆樹是一種奇怪的樹,身上被割漆人劃下數不清的傷口,可它從來不死;傳說月份比它小的人從樹下過,身上就會長漆瘡,月份比它大的人,怎么弄它都沒事,欺小怕大,真是勢利眼兒。
我生于三月,比漆樹大四個月,每次走到漆樹下,故意竄來竄去,甚至跑上去踢它幾腳,那些七月后生的小孩子,繞得遠遠地。我炫耀自己不怕這可惡的樹,也在氣漆樹,看你能把我怎么樣,我三月的,是你老大。漆樹其實很可憐,它天生就得挨刀,就得流出自己的汁液,沒有一棵漆樹不是傷痕累累。氣它,我還有些同情它。
每到割漆的季節,一身古怪打扮的大舅就來了。他把自己裹得只能看到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那身衣服,看不出來顏色,也不知道補過多少塊補丁,且散發出一股說不清的味道,叫化子也比這時的大舅穿得體面幾分。舅舅拿一把形狀奇特的小彎刀在漆樹上劃一個口子,在口子下方插進去一根小竹管,慢慢的,就有乳白色的液體沁出來,速度緩慢地流進竹筒。第二天舅舅會一一來回收,將小竹筒里的生漆倒進他的大桶。
舅舅割下的生漆,能做出許多漂亮的東西。老人拿它漆壽木,黑亮黑亮的,閃著寶石般的光澤。父母拿它給出嫁的女兒漆嫁妝,高低柜、五斗柜,帶黃銅鎖的大木箱、梳妝臺、洗臉架,全紅堂堂的,閃耀著洋洋喜氣。我曾夢想自己有一套那樣的嫁妝,三十二個腳的,擺在家里又闊氣又亮堂。有了這個秘密愿望,我對漆樹格外高看一眼,我的三十二個腳,全指望它來打扮呢。
漆樹默默地長在田間地頭,不僅為我們貢獻生漆,漆子還可以榨油,漆油炒飯、煮菜、炕土豆、煎雞蛋,特別好吃。榨過漆油的漆枯,可以和玉米面同蒸,做漆枯飯。困難年月,漆樹救過很多人的命。
有的人天生對漆樹過敏,這跟月份大小并沒有關系。在各種化學漆泛濫的今天,特別懷念漆樹。我們的家具、墻面,如果都能用上生漆,根本就不用擔心什么甲醛和苯了。我們需要的,大自然都給了,可我們更喜歡“高科技”,它能更快地滿足人的種種欲望,但跟生漆相比,再好的高科技產品,也不是最好的。(梅子)(原標題:漆樹(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