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寧崗下 明朝官軍民軍鏖戰
感謝神佑 五岳廟內新繪諸神
在距今約三千萬年前,即地質學上的第三紀的時候。地球進入了一個新的活動時期——喜馬拉雅造山運動時期:地殼局部受壓力,地殼內部的巖石急劇變形而大規模地隆起。于是地球表面發生了天翻地覆般的變化,高山為谷、桑海桑田。于是,在中國地區,高山峻嶺出現了、河流湖泊出現了。在我們今天稱之為襄城的這塊八百九十平方公里的大地上,汝河、潁河出現了,首山、靈武山、紫云山出現了。隨之,也出現了一些大小高低各不相等的丘陵土岡。
在眾多的丘崗之中,有一座土崗突兀隆起在襄城東南部。它西北距縣城二十多公里,汝河在崗的南麓靜靜地向東南流去,不久,就與沙河匯流。河之南,就是鄰邦的葉縣了。向西隔汝河,與首山遙相呼應。崗北不遠,有一座相對小些的丘崗——麥嶺崗。崗之東,就是一望無垠的黃淮大平原了。
前有河流可以漁獵,后有土崗可以棲居躲避洪水。這里在遠古時期,應該是最適宜人居的地方。先民們在這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代代地繁衍生息下去。隨著神靈崇拜的出現,人們在家中最神圣的位置,在原野中最適宜居住的地方,祭起了人們最敬畏的神靈。于是這高高的丘崗上,有了神靈們居住的地方。
關于這土崗,最先是應該沒有名字的,為了區別相距不遠的此處彼處的丘崗,需要有一個代號——地名,以便于人們的生產和生活。
據《襄城縣志·民間故事》記載,這塊大丘崗,原先和四周一樣,是一塊平地。但是地表面卻是礓石突出,奇形怪狀,似人非人,百姓們都認為這是不祥的預兆,老年人也說:“此處將有大禍降臨”。于是人們擔心吊膽,驚恐不安。忽然,有一天深夜,人們正在酣睡,有個白須老翁飄然進村,挨門逐戶、借用耕牛。在夢寐中的人們,有的慷慨答應,有的婉言拒絕。待拒絕外借耕牛者達百人時,白須老翁即化陣清風而去。次日早晨,凡拒絕借牛的人家,都發現自己家的耕牛通身大汗、大口喘氣、甚顯疲憊。更令人驚奇的是,村子附近出現了一條黃土崗。這時,人們才恍然大悟:借牛老翁不是凡人,而是為給百姓消憂解災,借牛運土掩埋不祥的礓石而來的。村人望空膜拜,感謝神仙的庇佑。從此,個個眉展顏開、安居樂業。神仙借百牛拉大崗的故事便不脛而走、傳遍四方。于是,人們便為此崗起名叫“百牛崗”。
地名是一種社會文化現象,其內涵中積淀了豐富的歷史文化內容,它是從一個特定的側面記錄了人們的社會實踐活動,從中可以傳達出中國文化之深處的信息。“百牛崗”這個名字,似乎也向我們傳遞出這樣的信息:其一、由于人們自身難以改變生存環境,希望借助于冥冥之中的神奇力量,來實現人們夢想。這是一種典型的神仙崇拜思想,同時也表明了當時生產力的落后。其二、這個神話故事,明顯地表達出了窮苦百姓對為富不仁者的痛恨和批判。
《襄城縣志·民間故事》卷中,還有一番記述,此處土崗,應叫做“百寧崗”。其出處是:明朝萬歷年間,崗上常有毛賊出沒,攔路搶劫、越貨殺人,鬧得人斷路稀、雞犬不寧。此時,有明朝官軍提督百寧率兵到此平賊,經剿捕、賊眾大多被擒、余者也望風遠遁、不敢再來為患。百牛崗又安謐如常、行人似縷、路不拾遺。附近村民為紀念百寧提督平賊功勛,把“百牛崗”改名為“百寧崗”。
此故事之出處,據該縣志記載,是原五岳廟道人口耳相傳,沒有其它史籍作佐證。
其實,在這處丘崗之上,在明代確實發生過一次激戰。它發生的時間,應該是比萬歷還要早些的嘉靖癸丑年,也就是公元1553年。激戰的雙方,一方是明朝河南按察副使曹邦輔,另一方是河南柘城民軍首領師尚詔。關于這場激戰,曾擔任萬歷朝左都御史的辛自修在《襄城柏寧崗重繪五岳神像記》一文中,有過記載。
師尚詔,柘城縣遠襄人。早年曾從事私鹽的販賣,走南闖北,閱歷廣、見識多。當時,朝中大奸臣嚴嵩出為首輔,任人唯親、專橫跋扈、廣聚私財,明朝政治出現了空前的衰敗和黑暗。而明朝東有“倭患”,北有“瓦刺”,如要擴軍備戰,就需要龐大的軍費開支,從嘉靖三十年(公元1551年),在賦稅外,開始“加派”。豫東一帶又是天災頻仍、非澇即旱。在這種情形之下,師尚詔和好友王邦用一道,經過秘密串聯的準備后,于嘉靖三十二年(公元1553年)七月二十六日,正式爆發了豫、魯、皖三省為之震動的豫東農民起義。
起義當天,農民軍就攻下了豫東重鎮歸德府商丘。二十七日,向西攻寧陵不利,繼續西進睢州,睢州閉城死守、起義軍折轉向南直逼柘城、并進入柘城縣城、再攻進鹿邑、然后西進圍攻太康,經過三晝夜激戰,仍沒有攻進太康。師尚詔便指揮隊伍下鄢陵,克臨潁。八月下旬,圍攻襄城縣城。由于守城軍民拼死抵抗,師尚詔不能得志,遂折向東南。八月二十七日,農民軍來到并駐扎在百牛崗下東南、汝河北岸,準備從這里渡過汝可,向豫南地區發展。
曹邦輔、字子忠、號東村,山東省定陶縣人,《明史》有他的傳記。曹邦輔在史書上最享盛名的稱譽是“抗倭名將”。明朝嘉靖十一年(公元1532年)中進士。先后出任元城(府治在今河北大名、民國時并入大名縣)、南和(今河北省南和)知縣,以清廉能干著稱。后遷升御史,巡視河東鹽政、巡按陜西。師尚詔起義這年,曹邦輔正擔任河南按察使司副使。
在師尚詔攻城掠地時,明朝政府已開始調兵遣將、前后圍追堵截,先后委派巡按御史霍冀、河南左布政使鄒守愚、提刑按察使趙正學,都指揮使尚允紹,也包括曹邦輔等將領,從河南各衛所調集精銳之兵一萬五千多人,也于八月二十七日,匯聚在襄城東四十余里的百寧崗下,與農民軍相對峙。
據辛自修《襄城柏寧崗重繪五岳神像記》記載:大戰之前,曹邦輔曾在五岳廟泰山之神像前祈禱:我曹某人居朝廷官位,食國家俸祿,為破賊自當捐軀報效國家,但是殿上東岳神尊歷代受百姓祭祀,能忍心國家危急百姓苦難于不顧嗎?
戰斗之初,明軍先派出兩支部隊發動沖鋒、農民軍故意退卻、誘敵深入,然后突然出動騎兵、將沖鋒之明軍團團圍住,將予以全殲,大隊明軍看到情況危急、不勝驚恐、一時軍心動搖、紛紛后退。這時,曹邦輔振臂高呼,提刀沖入潰逃的明軍隊伍中,砍死了幾名逃跑在最前面的逃兵,親自提刀督軍,潰散的明軍轉過身向農民軍發動攻擊。這時,刮起了西北風,塵沙蔽日,明軍乘風縱擊,農民軍戰敗,死亡六百多人,副將王邦用戰死。其余農民軍向東轉移,進入安徽、山東。十月二十七日,師尚詔被俘后被處死。起義徹底失敗。
曹邦輔后來在南京抗擊倭寇,在歷史上留下了自己的一席之位。最后,在南京戶部尚書任上上疏告退。萬歷三年(公元1575年)、七十三歲的曹邦輔卒于家中,被朝廷追贈為太子太保。
這場發生在百寧崗下的官軍和農民軍的殘酷戰爭,不僅沒有給百寧崗上的五岳廟帶來損害,反而為修葺五岳廟帶來了一次機遇。
關于百寧崗上的五岳廟,有資料介紹:“百寧崗五岳廟初建于漢、規模于晉、鼎盛于宋明,幾度興衰、幾經修葺、臻于今日”。不知此論出自何處。
道教、作為一種宗教實體,大致開始于東漢,到魏晉南北朝時期,道教從早期民間宗教演變為成熟的正統宗教。在道教的教義中,神仙信仰是其重要內容。
神仙信仰中的山岳崇拜,尤其是對五岳的崇拜,更是由來已久。
五岳,指的是東岳泰山、西岳華山、中岳嵩山、北岳恒山。南岳衡山。對于五岳的祭祀,《周禮》中記載:“以血祭祭社稷、五祀、五岳”。說明最晚在西周時,人們就開始祭祀五岳。漢宣帝時,對五岳的廟祀形成制度:“自是五岳、四瀆皆有常禮”。漢武帝時,五岳觀念已真正形成。那時人們認為五岳有通天地、興風雨、主萬物生長等功能,自此,廟祀五岳的制度歷代沿襲、形成為祀典。
隨著道教的形成和成熟,人們的神仙觀念也逐漸發展起來,五岳逐漸仙境化,道教將其稱為洞天福地,每山都有神仙居住,并且把五岳信仰與中國古代的五行相結合,認為,東方屬木、其顏色為青色、以太昊氏為青帝、居住東岳泰山;南方屬火、其顏色為赤色、以祝融氏為赤帝、居住南岳衡山;西方屬金、其顏色為白色、以金天氏為白帝、居住西岳華山;北方屬水、其顏色為黑色、以額預氏為黑帝、居住北岳恒山;中央屬土、其顏色為黃色、以軒轅氏為黃帝、居住中岳嵩山。宋代時,進封居住在五岳之上的諸位神仙為帝,唐宋以后總稱為五岳大帝了。
祭祀五岳大帝,如果都要到五座山上去,不要說一般百姓難以做到,恐怕連封建帝王,有時也要派官員代為祭祀。為了祭祀的方便,人們便在皇城都市中,交通要衢人煙稠密處,分別為五岳大帝造廟宇。據《襄城縣志》記載,在襄城首山之巔曾建有西岳廟,明代退休在家的四川布政使參議姚汝皐曾捐資修葺西岳廟。在縣東南的百寧崗和橫梁渡,分別建有東岳廟。
五岳大帝分掌不同的人間和神界、地獄職責,不同追求的人,要叩拜祭祀掌管自己前途命運的神仙,東來西去也不方便。把東西南北中,五位大帝請到一處廟宇中,一起供奉,這應該是一個創新。
不知五岳廟究竟建于何時,但這種創新確實帶來了轟動效應。百寧崗五岳廟成了中原地區最著名、最熱鬧的道教圣地之一。其鼎盛時期,廟宇占地20公頃,道眾近千人,殿宇巍峨、氣勢磅磗,廟內松柏參天,令人神往,被人俗稱為“全神廟”。
嘉靖三十二年(公元1553年),曹邦輔和師尚詔在百寧崗下激戰的那個時候,估計不是百寧崗五岳廟的鼎盛時期。五岳諸帝應該是還供奉著的。所以曹邦輔在五岳中地位最高的東岳泰山大帝前,祭祀許愿,要其保佑官軍能夠戰勝農民軍。
官軍果然打敗了農民軍,但作為按察副使的曹邦輔卻沒有時間還愿,還需要繼續堵截農民軍,后來又易官它地。十九年后(公元1572年),已經是嘉靖皇帝的兒子朱載垕當皇帝的第六個年頭了。這時,五岳廟也許已是破敗不堪了,當地民眾和地方紳士要修葺五岳廟,需要找個噱頭。這就想起了十九年前的那場戰爭,官軍能夠獲勝,是由東岳大帝暗中庇護,刮起了西北風,飛沙走石,官軍能夠乘風出擊。處于下風頭的農民軍失去了天時和地利,就吃了敗仗。保護了當地一方百姓生命和財產的安全。有了這個事例,就佐證了五岳廟諸神的靈驗。這樣,無論是直接集資或是由道士向百姓化緣,理由都充分了些。
修葺工程于隆慶六年(公元1572年)初夏開始,至當年冬季完工,歷時半年。期間,為五岳諸神敷貼金粉,重新制作更換了已破舊的冠冕和服飾,并且對五岳諸神兩側配祀的侍從也重新進行了裝扮,對擺放供品的桌幾也易舊為新。使殿堂之內煥然一新、鮮華燦爛。
修廟宇,也算是功德。理應找一個有地位、有聲譽的人為之作記,或刻于石碑之上,或收入史籍之中,以求留芳后世。當時,辛自修因彈劾高拱,惹得隆慶皇帝朱載垕不高興,因此辭官在家“養病”。眾人便央求辛自修作文以記其事。辛自修欣然應諾寫下了《襄城百寧崗重繪五岳神像記》。
我襄城百寧崗五岳神廟,古跡也。嘉靖癸卯(應為癸丑——作者注)秋八月既望,師賊(師尚詔——作者注)流毒茲土、大肆抄掠。本省副憲、今南京大司徒曹東村(曹邦輔——編者注)公督軍追剿,陣于崗下。乃祝泰山之神曰:某居位食祿,分當捐軀破賊,尊神受昭代之秩祀血食萬年,忍陰視危急而不之拯耶。言已,烈風俄起,西北晝日晦冥、塵沙蔽日。賊適結營東南、驚潰不能支。我軍乘風縱擊,大破之,僵尸十余里。元黨既殲、余黨遁散。居民在一方者亦仗借軍威,保全家口人等。深感神功之默助,結社累年,積金百余。倩工妝 布金采,飾整冕服以壯觀仰,其左右侍從及覆塵座幾等,亦皆易舊為新、鮮華燦爛。起工于隆慶六年初夏,訖工于本年季冬。
請予言以紀其事,予曰:若知德神而報之,宜矣。抑知神之所以顯其靈,異乎?當師賊寇襄,聲勢甚銳。于時督軍者,藩臬五六公,各擁強兵,彼此觀望,莫敢先發。即武弁者流,亦皆縮步不前。間有兵刄初交,輒奉頭鼠竄,以覬茍免。惟曹公奮袂大呼,挺身決戰,至欲揮劍自刎以勵將士,忠義之氣,直貫天壤。是以禱神而神效靈,激兵而兵用命。萬余劇寇,一鼓而撲。是神之功德,實曹公之忠義假之也。故觀神之顯而曹公之忠義益彰,觀神之假于曹公之忠義,而神之正直益顯,觀于若輩之所以報神、而神之功德與曹公之忠義益永永不可泯矣。予故記其實而推本曹公,使后之人知感神者不徒以文,而凡受王事者,臨難知所以自奮之。
其后三百多年間,五岳廟雖不斷遭風雨侵蝕,也不斷有人修葺,其始終保持著中原道教名剎的地位。然至上世紀六十年代,五岳廟抵擋不住政治風暴的沖擊,蕩然無存,夷為一片平地。現在雖仍殿堂林立,但畢竟是上世紀九十年代以來的復制品了。(原標題:史話襄城:百寧岡下 明朝官軍民軍鏖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