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不滿的北舞渡”
清代,萬里茶路呈南北向穿越河南豫西北,構成清代重要主商道。
這條晉商開拓的主商道上,彩線串珠般串起多個商業(yè)重鎮(zhèn)。除此而外,河南境內,還有多條次商道和主商道有效對接,真正實現豫境內商品快速流通,構成網絡化物流系統(tǒng)。
豫境內的次商道上,一樣彩線串珠,有多個商業(yè)重鎮(zhèn),其中最有名的周家口(今周口市)和北舞渡(位于今漯河舞陽縣)。它們憑借優(yōu)越的水運條件,把次商道與主商道有效連接,使晉商可將貨品集散到周家口、北舞渡,乃至朱仙鎮(zhèn)、開封城,進而影響河南全境。
北舞渡又名沙河渡,素有“拉不完的賒旗店,填不滿的北舞渡”之說。渡口北有沙河,西有灰河,南有泥河,沙河四季皆通航。清朝時,北舞渡臨水建成圍寨式城郭,設九門九關、七十二條街、三十六隔門,依水運便利,“日進斗金”。
北舞渡對晉商有依賴,因為它的貨運以萬里茶路茶葉轉運貿易為大宗,作為周家口與賒旗店兩大商鎮(zhèn)間的水陸過載碼頭,它的行商、坐賈曾有四五百家,商貨往來范圍可及秦晉吳楚乃至湘粵等數省。
云集于此的山陜商人,在北舞渡也建了會館。據現存碑刻記載,乾隆十八年,北舞渡鎮(zhèn)山陜會館落成,有春秋樓、大花戲樓、大殿、鐵旗桿、鐘鼓樓等建筑。現在唯余玲瓏美觀的彩牌樓。
歷劫而存的彩牌樓,坐北朝南,為三間五樓六柱式牌樓建筑。上部五樓飛檐,層層疊疊,翼角升起,上下遍布木石雕刻的人物花卉,寓壯觀與精巧于一體,被譽為“清代牌樓建筑之冠”。
三水交匯周家口
豫境內次商道上的商業(yè)重鎮(zhèn)周家口,是個水路連接中心,以它為原點放射狀展開了四條交通網線,第一條是開封府——朱仙鎮(zhèn)渡口——賈魯河——周口,第二條是周口——沙潁河——淮河——江蘇淮安,第三條是賒旗店——北舞渡口——沙河——周口,第四條是禹州——潁河——周口。
周家口有潁河、沙河與賈魯河在此交匯,東南流入淮河達到江南。
賈魯河,俗名小黃河,源于新鄭,經朱仙鎮(zhèn)過扶溝縣東北,匯溱洧二水,下至周家口入沙河。潁河發(fā)源于河南登封嵩山南麓,由禹州、許州,經臨潁入西華縣,至周家口與沙河合流,東南流入安徽境。沙河發(fā)源于魯山縣,至郾城與汝水匯合,至周家口與潁水匯合。
三條水道在周口交匯后,東南流經沈丘縣入安徽太和境,至潁上八里垛入淮河,再由運河達江浙,周口成為豫東與江南間商品流通重要樞紐。
明末,周口是江淮至開封水路交通線重要碼頭。明隆慶年間刊行的《天下水陸路程》中,從淮安到開封水路線路中,有周家口碼頭,其時規(guī)模尚小。
據安陽師院學者駱玉安、李芳菊考證,清康熙年間,周家口碼頭開始興盛。乾隆時,沙河南北兩岸同時繁盛,總人口五萬人左右。
乾隆時所修《商水縣志》記載:“……人煙聚雜,街道縱橫,周圍十余里,三面夾河,舟車輻輳,煙火萬家,檣桅樹密,水陸交會之鄉(xiāng),財貨堆積之藪。北通燕趙,南接楚越,西連秦晉,東達淮揚,豫省一大都會也。”
這一時期,周口商業(yè)進入鼎盛,各地商人建了20多座商業(yè)會館,其中既有山陜會館,還有專業(yè)性會館,如糧食會館、油業(yè)會館等。
周口先后建起了兩座山陜會館,分別位于沙河南北兩岸。南岸會館建于清康熙二十年,今不存;北岸會館(今名關帝廟)建于康熙三十二年,主要由山西絳州、蒲縣和陜西的商賈集資修建,坐落在今周口市富強街,歷時159年方全部落成。會館坐北朝南,占地2.1萬平方米,氣勢恢弘,是仿宮殿式三進院落,有樓殿亭閣140余間,是“國保”。
兩座會館建造只隔12年,巨燒錢的事兒山陜商人干了又干,僅一座北岸會館,被山陜商人前赴后繼建了一個半世紀,見其毅力,更見其財力。這一定是大量晉商(包括陜商)擁入此地,形成團隊合力后,才能辦到的事。
清道光十八年重修北岸會館,石碑記載了重修組織者是八大董事,即“董合盛、李源發(fā)、李玉成、王恒吉、路成盛、劉興盛、牛公盛、李玉盛”,這八家都是有名的晉商,他們出錢最多,出力最大。太原人開的錢莊、晉城人開設的日升昌分號也都捐了大錢。
周家口晉商和別處不同的是,中間有很多是大雜貨商,一度壟斷了湖廣糖、紙、漆、雜類在河南的集散轉銷。比如晉商天順恒,有資金10萬銀元以上,自購自銷批發(fā)湖廣雜貨,由漯河船運到周口,一撥十幾條船,要連卸幾天才能盤凈進店。當時周口有二十多戶本地人的店,都聘山西人為“職業(yè)經理人”,皆因晉商經營有道,極重信譽。
在周口,固然有懷慶、安徽、湖北、河北、兩廣、浙贛等外籍商人,但始終沒有超越晉商者。
后記
大漠落日茶路衰敗
晉商萬里茶路,自清康熙前期至咸豐初年的主源是武夷山,后期近六十年部分茶源轉到兩湖。出境路線除主線通往恰克圖外,還有一些支線。
鴉片戰(zhàn)爭后,沙皇強迫清政府簽訂《中俄璦琿條約》、《中俄天津條約》、《中俄北京條約》,清政府割地,并向俄開放口岸,還給予低稅率甚至免半稅等特權。俄商受特權庇佑,壟斷了蒙古和新疆的通商貿易。俄商還深入內地,在漢口建立磚茶廠,使得運往蒙古、俄國的茶葉數量扶搖直上。
與此同時,晉商逢關納稅,遇卡抽厘,難與俄商競爭。從湖北販茶到張家口,所付稅金比俄商多10倍。恰克圖的晉商在同治七年由120家下降到4家。
國內市場上,晉商與俄商的“茶葉戰(zhàn)爭”中,晉商落敗。晉商毅然“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到俄國行商”。他們在俄國多個城市與俄商競爭,同治八年,晉商與俄商在販茶總量上打平。
到了同治十年,晉商輸俄茶葉已比俄商直接販茶多了一倍。但清政府不幫自家人,打壓晉商。俄商在漢口已建了六家磚茶廠,在九江、福州都設了分廠,將磚茶貿易慢慢掌握在自己手中。
到了光緒三十一年,即1905年,西伯利亞鐵路全線通車,俄國靠馬車運輸茶葉的歷史終結,恰克圖貿易中心地位喪失。俄商經海參崴轉鐵路運輸極便捷。鐵路通車后,很短時間內,恰克圖對俄貿易完全泯滅。晉商為打開銷路,在俄國賒銷,俄商惡意賴賬,損失達62萬兩白銀。晉商十六家商號(常家十大玉中有四家參與)聯合呈清政府與俄國當局交涉,清政府“相應不理”。
到了民國初年,茶葉上“最牛家族”榆次常家破產。之后,大盛魁和其他茶葉商號相繼關閉,晉商對俄大規(guī)模茶葉運銷終止。
茶葉之路消失的歷史原因還有:
太平天國運動,清政府攤派軍費,晉商捐銀占全國37%,很難承受。而太平軍攻入兩湖和長江下游,晉商“買賣在三江兩湖者十居八九,十無一存,祁太汾平各縣向稱為富有者,一旦化為烏有”。一場戰(zhàn)事消滅了一批“中產”。
1900年,八國聯軍占了北京天津,晉商在這兩地商號嚴重受損。1904年日俄戰(zhàn)爭,晉商在華北和東北損失“多達數千萬”。
到了1909年,俄方單方面宣布對中國商品課重稅,晉商大損。常家“獨慎玉”莫斯科分號被迫撤回,損失140萬兩白銀。
清滅亡當年,沙俄扶持外蒙(今蒙古國)獨立,俄商在這里有“無稅自由貿易特權”,沉重打擊了晉商的生意。之后,晉商又多次遭劫遭殺,資產全部喪失。
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晉商從俄逃歸,損失白銀數百萬兩。“十月革命”后,晉商回國達萬人之多,他們的資本都被沒收。而印度、錫蘭(今斯里蘭卡)等國茶葉產量和出口量已大大超過中國。
到了20世紀上半葉,稱雄明清兩朝的晉商退出歷史舞臺,當年浩蕩喧囂的茶葉之路慘淡完結,一條由商人開創(chuàng)的外貿通道,在國內外多種勢力打壓下,走完了自己蹣跚的步履。它的終結,對于茶商、茶農的打擊是致命的。它的終結,對于茶路沿線九省市的“茶葉GDP”,是有嚴重影響的。它的終結,對于河南段的一些重要商鎮(zhèn),是生死攸關的,比如賒旗店。
它的失敗是悲壯的,但也是必然的。【原標題:萬里茶路上河南商業(yè)重鎮(zhèn):次商道周家口與北舞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