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關公一生神勇,最終卻敗于自己傲慢的性格。此言差矣,對待一個歷史人物,我們不能孤立地看個人性格,而要更多地從軍事、政治乃至地理的角度去探討其命運。
古人迷信,說英雄有天命,成敗與個人無關。這番話其實也有道理,說明我們的祖先已經深刻地認識到,決定一個歷史人物命運的,更多的是時勢,是局勢,是大勢,是趨勢,個人性格或許只是歷史長河中的一朵浪花而已。
要說關公之成敗,先從他的一個夢說起。
懸疑:
出發前為何
做悲觀預期
話說公元219年,即建安二十四年,七月,劉備在漢中大勝曹操,憑著老將黃忠一記漂亮的“進球”,斬殺曹魏集團驍將夏侯淵,同時有趙子龍高超的“守門技術”——“偃旗息鼓空營計”,曹操喪失向巴蜀進軍的跳板,軍力龜縮回長安和中原。
諸葛亮“隆中對策劃”已經進入第三步戰略:第一步是奪取荊州;第二步是奪取西蜀;第三步就是西蜀和荊州同時向長安和中原進發。
從荊州出發,向中原的“球門”進攻的重任就落在關羽的身上了,劉備封關二爺為前將軍,進軍中原,首先進攻中原的橋頭堡樊城和襄陽。這不僅是蜀漢事業的巔峰,也是關羽一生事業的巔峰。
此刻的關將軍,是怎么想的呢?
以關羽的脾氣,當然是氣吞萬里如虎,視曹軍如草芥。然而,一個小小的細節,卻暴露了他出發前真實的心態。熟悉《三國演義》的人肯定記得這個細節,關羽在出發前夢見有一頭豬來咬他的腳,他拔劍去斬,結果驚醒。
這個故事,不是羅貫中的文學虛構,而是有歷史記載的。據《蜀記》記錄,關羽在出師進攻中原的橋頭堡樊城之前,曾做了一個夢,“羽初出軍圍樊,夢豬嚙(咬)其足。”對于這個夢,一向氣場很足的關羽,卻做了一個悲觀的預期,他對義子關平說:“吾今年衰矣,然不得還!”我今年衰落了,此次出征可能不會回來了!
這個記載可不可靠?今天沒法確定,但《蜀記》這本書據說是東晉王隱編輯過的,王隱比關羽晚七八十年,而《蜀記》比王隱還要早,也就是說,和關羽的年代比較接近。對于歷史人物而言,與其同時代的人來解讀往往比晚幾百年的專家靠譜,因為時代氛圍一樣,所以他們對關羽心理的解讀會比較真實。
那么,關羽的夢說明了什么呢?
解夢:
高傲的背后是焦慮
我們從現代人的心理來琢磨一下關羽的夢境。關羽此番北伐,面對的是曹魏這樣超級強大的軍事對手,他應該夢見老虎、豹子和怪獸才對,而且應該是當面襲擊,但是在夢境里襲擊關羽的卻是一頭平凡的家畜,且是去偷襲他的足部。
這說明關羽心里有一種放不下的焦慮,他不擔心敵人的強大,而是擔心敵人的不可確定性。拳手格斗時,主要是防備頭部和胸腹,足部是容易忽略的地方,關羽夢見足部被襲擊,說明他顧慮到了自己的軟肋,考慮到了對手的陰謀。
是什么讓以高傲著稱的一代名將陷入焦慮?熟悉三國的人應該很清楚:關羽擔憂的是東吳。
他一向瞧不起東吳,甚至連東吳孫權的求親都以辱罵回應,罵孫權是“犬”,是“狢”。狢是什么?一種長得很丑的犬科動物,在關將軍眼里,東吳就是這玩意!因此,在夢境里,襲擊他的不是猛獸,而是一頭不起眼的家畜。而這頭家畜來咬關羽,說明關羽絕對不是個因為傲慢就對敵人掉以輕心的人,他對東吳的偷襲其實已經有了心理上的準備。
一連串政治和軍事上的考量,濃縮成了一個形象的夢,它根本不是什么預兆,而是一種心理的折射。
有人可能就會出來拿主意,早知道東吳會不懷好意,干嗎不執行諸葛亮一貫的東聯孫權政策呢?對此,關羽明白得很:荊州只要一天還在劉備的手里,蜀漢和東吳就不可能真正結為聯盟。
假設關羽接受孫權的求親,結為親家,你以為孫權就會就此罷休嗎?醒醒吧,在那個三國紛爭的年代,在巨大的利益面前,連親人都可能反目成仇,何況只是兒女親家。
因此,不管關羽對東吳是傲慢還是友好,孫權君臣對荊州的算計,從來都不會改變。基于這個清醒的認識,關羽對東吳是完全不信任的,不管自己擺出什么低姿態,對方都不會買賬。荊州是一道無論如何也邁不過去的檻。
要率師北上了,關羽的焦慮可想而知。一方面,他支持“隆中對”,嚴格執行總公司的策劃,而且熟讀《左氏春秋》的他也明白,這一仗很可能是他歷史身價的一次終極定位;另一方面,關羽處于兩方面作戰的境地。北方勢力超級強大,他必須全力以赴,絕大部分兵力和物資都要集中投入到北方戰場,不可能預留大量部隊防守后方的東吳,而后方敵人的行動,又是那么不可確定。西蜀方面,雖然和荊州接壤,但地理上的接壤不等于運輸上的便利,荊州與西蜀之間地形復雜交錯,沒有坦途,況且在與曹操作戰筋疲力盡之后,大哥劉備不太可能在短時間內將大量人力、物力投入東面戰場。
打個比喻,關羽憑借弱小的荊州北伐,就好像領了一支只有前鋒的球隊,去和許昌惡戰,而自己的球門——荊州,卻連一個像樣的守門員都沒有,兇險程度可想而知。于是,他才做了這個奇怪的夢。
結合以上因素,我們不難理解關羽的傲慢,固然是天性使然,其實也是他對敵人做出的一種姿態,反正你們是巴結不了的,籠絡不了的,不如拿出我三十年縱橫天下的神勇來鎮你們一陣子,只要鎮住這一陣,以閃電戰拿下中原,再回頭跟你們談判不遲。
北伐初期,關羽打得許昌都準備遷都了。呂蒙和陸遜寫信來表示祝賀。關羽閱信大喜,但你以為他真的是被蒙騙了嗎?非也,他喜的是可以借助水淹七軍,威震華夏的威力,暫時將敵人鎮住一陣子,早日完成北伐使命。他心里明鏡似的,知道那些賀信都是假心假意的溜須拍馬,不安好心。
順著這個心態,大家也可以理解關羽為什么對后方運送物資的糜芳和傅士仁大發雷霆,嫌他們動作慢了。因為北伐戰役必須是一場閃電戰,持續的時間越短,東吳下手的機會就越少,后勤運送當然不能慢。其實,據史書記載,關將軍平時是一個對士大夫很傲慢,卻對下屬很和氣的人,這一次反乎常態訓斥糜芳和傅士仁,乃是對于戰役和后方安全的焦慮使然。
探討:
性格決定命運
命運也決定性格
說句公道話,關公走麥城,主要的原因是他打了一場沒有守門員的“球賽”。而這個局面不是他所能決定的,也不是他所能補救的。
站在爭奪荊州的大格局上看問題,關羽的悲劇是無法避免的,他的高傲只不過是將事態向深淵又稍稍推了一步而已,作用并不大。對于三國人物的解讀,我們更多的要看時勢,看大勢,看局勢,看趨勢。
而且,我們也只有在看大勢和趨勢的背景下,才能更準確地看到人物表層情緒下的真實心理。人總是要做事的,人可以影響事,事也在塑造人。關羽的傲慢,固然可能是他的基因使然,但后天的環境和遭遇也在塑造他的性格,他要沖鋒陷陣斬上將首級,高傲的氣質自然可以壓制敵人的氣焰,讓他的神勇發揮得更為流暢;他面對東吳在后的被動局面十分無奈,焦慮之下,自然會想到用在戰場上積累的氣場來壓制敵人,高傲和焦慮,相互依存。關羽的傲慢,造就三國的傳奇;三國的復雜,也造就關羽的傲慢。
所以,我們的性格,也可能是周邊環境和遭遇的衍生物。性格決定命運,命運未嘗不決定性格?當然,這個命運,不是宿命,而是指大格局和大趨勢。
(原標題:關羽敗于無守門員的“球賽”)作者:劉黎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