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祭祀之日。這幾日原本清冷的公墓周邊,已經顯現出人車喧鬧的景象。如果在古代,除了掃墓,家中也會早早擺上祭祖的香案。
對于中國人來說,這是除春節之外的大日子,它體現了中國人的一種尋根文化乃至心靈寄托。
如果沒有參加蕭山項姓的圓譜儀式,因從小四遷而至故鄉情節淡薄的我,不會體會到祭祖這種儀式,對于一個人、一個宗族甚至一個村莊的意義。如果將項氏作為中國千百姓氏中的一個普通樣本進行觀照,也許我們能看到一個家族的興盛、瓦解與再凝結。
一場久違的典禮
延續一個家族的傳承
這個清明節,對于杭州蕭山衙前的項姓族人來說,與往年有了點不一樣的意味。至少,在祭祀的牌位里,他們也許會增加一些東西,比如八九代之前的祖宗牌位,甚或至于,一張遠祖項羽的畫像。
這一些改變,源于去年12月舉行的那場項姓圓譜儀式。在歷時3年的整理、尋訪、勘校之后,蕭山衙前項姓宗譜終于完成。而在這之前,記載至清末的宗譜已毀于當年的“破四舊”運動中。
那一天,在項漾村文化禮堂前舉行的圓譜儀式,莊重、傳統。對年輕人來說,這是一種從未經歷過的古老又略帶新奇的場面;老人們則有些激動,這是一次闊別了至少六七十年的家族典禮。因為哪怕是小祭祀,也隨著1953年祠堂改建成倉庫而消失了。
那一天,在冬日的寒風中,項興良興致很高,臉膛紅撲撲的,嗓門幾乎壓過震耳的鞭炮聲。他告訴我,祭祖以后就會有了,祠堂也終會有恢復的一天。
小時候,項興良的父親每年過年都會走很遠的路,從長河鎮一直走到衙前鎮項漾村,參加祭祖。項興良也跟著走過一次。他爹說這是姓項的人都應該參加的儀式,說明自己是項家人。
那次典禮很熱鬧,沒想到那一次祭祖,成為項興良幾十年人生中僅有的記憶。
那些老規矩
都和西楚霸王相關
正如幾乎所有的姓氏都會將祖先歸結到一位古代名人甚至三皇五帝身上一樣,項氏的宗譜也毫無例外地追溯到了項羽這位西楚霸王,然后再往上直追黃帝的老爹少典氏。
當然,蕭山衙前項氏的宗譜還是比較嚴謹科學的,雖然始祖追溯為項羽,但是具體的分支遷流信息,則是從有具體文獻可考的明代項氏遷居蕭山衙前之始。頗有意味的是,當時遷居瓜瀝的一支宗族祠堂便名為“西楚堂”。
說起與項羽老祖宗的關系,衙前項姓還有兩條非常有趣的老規矩——不演“霸王別姬”的戲、不與韓姓人通婚(因為當年是韓信在垓下打敗了項羽逼得他自刎烏江岸)。對些,安徽項氏文化研究會秘書長項永亮表示,前一條,許多項氏族人聚居地都有,而后一條,只在衙前聽說過。
回想起第一次上門的情景,項興良的女婿小許還覺得很有趣,因為老丈人開口第一句話便是:之前我了解過了,你不姓韓,所以我不反對你跟我女兒交往。現在再說起這件事,項興良笑嘻嘻地說:“這是我爹傳下來的規矩,現在的年輕人已經不講究這個啦,與姓韓的結婚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其實,不再講究的又何止是“不與韓姓通婚”這么一條規矩,比如按輩分排字取名這一條,不止是項姓,全國大部分姓氏都沒有了這樣的習俗,“我是卅三世興字輩的,喏,和興富、興祥是同輩,但我們這一代人之后的取名都亂了,也看不出輩分了。”項興良說。
前人之所以會有按輩分取名這樣的規矩,是緣于對血緣及禮儀的考量,對現代人來說,失去的大概是初見面時稱兄道弟的親切感,一句“哦,我們五百年前是一家”之后便無話可說。
凝結族人間的情感,除了姓名里透露出的親情和血緣關系,在很多時候需要靠著諸如宗族大會、年節里的祭祖等等各種形式來維系。
實際上,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宗族制度曾是中國傳統社會最重要的基層管理模式,在解決民間糾紛的實際問題中,往往取代了政府的行政角色。而隨著現代社會的建立,這種制度分崩離析。近年來,許多地方興起的修譜、建宗祠,也許是對幾十年前宗族文化崩毀過盛的一種補償。對現代社會來說,新形式的宗族文化可以成為一種新的人際關系凝合劑。
鄉愁是什么
它是年節里的那張供桌
在我們采訪至今的百家姓中,項姓的來源和變遷算是一個比較復雜的姓。為什么這么說呢?就是因為項羽的原因。
在中國的姓氏中,“改姓”是很常見的事,除了皇帝賜姓(比如唐初名將徐敬業賜名李敬業)之類的榮耀事兒,改姓避禍是最大的原因。項姓也存在這樣的情況。
據研究者考證,當年項羽兵敗后,項王故里(今江蘇宿遷)的族人和后裔四散遷徙,其中有一支便來到浙江睦州(浙西一帶),所以浙江項姓最古老的起源地在浙西,更遠者可追溯到江西境內。
具體的遷徙過程繁不勝考,如果不尋究史料的準確性,聽項永亮講故事般娓娓道來,也是件有趣的事。這個生于1984年的年輕人,最主要的工作是主持著中華項氏家族網站。這個網站事無巨細地收集著一切與項姓有關的信息、各地項姓的宗譜,甚至還有“尋根問祖”、“宗親留言”這樣的BBS論壇。
究其原因,項永亮說,興趣只是來自于對自己家族來源的好奇,從父母處得知,自己這一支是從江西遷來的,那么,江西之前又是遷自哪里呢?于是便做起了這份年輕人中很少有人感興趣的工作。
如果說,余光中的鄉愁是一張船票、一灣海峽,那么在許多中國人心目中,鄉愁也許就是年節里擺滿三牲的那張供桌,也許就是村口大樟樹下的那幢祠堂。
清明了,聊聊祭祀
對中國人來說,祭祖是一件大事。
光是從節日來看,一年中適合祭祖的就有春節、清明、端午和重陽幾個大日子,如果算上七月十五中元節(又稱鬼節)、十月初一寒衣節、十二月二十三冬至等等傳統節日,一年中用于祭祀的日子就很不少了。
而如果從文化地位來看,祭祀就更是件了不得的事。祭祀在儒家傳統中,已形成一系列完備的禮儀,是士大夫必須遵守的規定,《禮記·禮運》中稱:“夫禮,必本于天,肴于地,列于鬼神。”祭祀的規格、禮儀,祭品的種類、規格、儀式也是非常有講究的。比如祭天祭地祭炎黃這種大祭,非得是皇帝才有資格祭祀,普通老百姓只能祭祭自己的祖先和灶神什么的。
祭祀發展到這份上,已經是關乎國家、民族乃至家族傳承的一件大事,所以古代皇帝建立一個王朝時第一件大事便是要祭天,以顯示自己是天祚傳承、是正牌天子,代表了一個國家的國運;而一個家族,懲罰族人最重的便是趕出家族,不準參加祭祀,意思就是不認你是某族某姓的人了。這對講究“行不改名坐不更姓”的中國人來說,是件非常臉面無光的事。
魯迅的小說中幾番提到祭祀,由此可見鄉民對祭祀的看重。《少年閏土》里,迅哥兒和閏土的相識,是因為家中辦祭祀祭器多而貴重,所以便叫了閏土來看管;《祝福》中,祥林嫂想幫忙擺放祭祀用品,結果被四老爺嫌棄“不干凈”,遭受的打擊直至死去都無法釋懷。
現代人無法理解這種對祭祀無比鄭重的情感,但是從歷史淵源考慮,這種鄭重源自古代封閉生活及對事物的未知而產生的一種歸屬感,是自己被同族人和祖先認同的儀式。在古代,沒有家族的支持是無法有大的成就的,甚至遠離故土后活下去的可能都比較弱,所以對家族的依賴自然產生。現代社會,對很多人來說,離開家鄉卻會產生海闊憑魚躍的暢快感,祭祖的概念自然而然淡漠。本報記者 郭聞/文 通訊員 許志偉/文并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