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程”程顥、程頤的民本觀和節儉觀
2014/12/8 14:41:56 點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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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程朱理學的創立者,程顥、程頤的歷史地位與理學的浮沉緊密相連。自理學從正統意識形態的高位跌落下來,成為守舊、落后的代名詞,程顥、程頤的地位一落千丈,進而他們的理論也讓人避之唯恐不及。殊不知,存在即是合理,他們所提出的一些價值理念,他們所倡導的一些道德規范,對于我們今天“以文化人、以文育人”仍是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茲僅舉兩例:
其一,視民如傷。即看待人民就像看待自己身上的傷痛一樣,古時候用來形容在位者極其體恤民眾疾苦。古代臣子給皇帝上奏折常說“仰見皇上愛民如子,視民如傷之至意”。《左傳·哀公元年》有云:“臣聞國之興也,視民如傷,是其福也;其亡也,以民為土芥,是其禍也。”可見,關不關心百姓疾苦是決定國家的興衰成敗關鍵因素。正因如此,儒家把重民思想納入到關于“仁”的學說當中。如孟子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又說,“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所說的都是今天我們耳熟能詳的“民貴君輕”“得民心者得天下”的道理。程顥程頤兩兄弟繼承和發揚先秦以來的重民思想,形成了具有二程特色的重民學說和重民實踐。
我們常說,“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創造世界歷史的動力。”雖然二程兄弟沒有也不可能提出這種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但并不妨礙他們肯定人民群眾在社會發展進步上的重要作用。如程顥在《論十事札子》中說:“古者四民各有常職,而農者十居八九,故衣食易給,而民無所困苦。”這里的“四民”跟上古“士、農、工、商”的分類有所不同,而是指農、工、兵、士,沒有包括商人。在程顥看來,正是農、工、兵、士各司其職,特別是在占絕大多數的農民的艱辛勞作,才為社會提供了衣食之便。程頤也看到了農、工、兵的作用,他說:“今農夫祁寒暑雨,深耕易耨,播種五谷,吾得而食之。今百工技藝作為器用,吾得而用之。甲胄之士披堅執銳以守土宇,吾得而安之。”這就是說,因為有了農、工、兵,才使我們有糧食吃,有衣服穿,有器具之用,有當兵的守衛疆土,我們過上了安穩的日子。如果沒有農、工、兵的作用,就不會有安定的生活,國家也會因陷入混亂而滅亡。所以,只有得到廣大庶民的支持,才能夠“保民而王”。
那么,怎樣才能得到廣大庶民的支持呢?二程根據孟子“得其心,斯得民矣”的說法,提出了“三為本”的辦法,即“以順民心為本,以厚民生為本,安而不擾為本”。具體來說:
第一,以順民心為本。“君子之道,其說于民,如天地之施,感其心而說服無斁。故以之先民,則民心說隨而忘其勞,率之以犯難,則民心說服于義而不恤其死。說道之大,民莫不知勸。勸謂信之,而勉力順從。人君之道,以人心說服為本,故圣人贊其大。”使人民心悅誠服往往比武力壓服更能激發蘊藏于民眾之中的偉力。只要贏得人民真心的信賴,他們就會不辭辛勞地生產、不怕犧牲地戰斗,自發、自覺地為國家貢獻力量。在二程看來,這是為政之道的根本所在。
第二,以厚民生為本。程顥說,厚民生就要“‘因民所利而利之’,若耕稼陶漁,皆因順其利而道之”。一切要以老百姓的利益為旨歸,因民所利而引導,如種莊稼、陶瓷和打漁等這些對民生有利的事,都要去做。
第三,安而不擾為本。所謂不擾,就是要給百姓一個安居樂業的生活環境,而不是以行政的力量過多地干擾老百姓正常地生產、生活。否則就有可能激起民眾的反彈,也就是封建社會所說的“民變”,造成社會不穩定。
二程的重民保民思想不只是“灰色的理論”,也是他們為政一方的自覺實踐。如程顥在上元(今江蘇南京市)、晉城(今山西晉城市)、扶溝(今河南扶溝縣)等地當過縣令。每到一地就職,他都會在大堂之上寫下“視民如傷”四個大字,并常以“愧此四字”自省。這是一種“君子檢身,常若有過”的態度。在扶溝知縣任上,程顥看到扶溝地勢低洼,旱澇不均,給當地群眾生產生活帶來很大的困難,于是規劃設計,開挖溝渠進行治理。并說:“因為扶溝之地盡是溝渠,要想治理好,沒有數年時間不能成功。我做規劃開始治理河渠的工程,是要讓后來的人知道這件事的好處,才能把治理水害的工作進行下去。作為縣令,其職責必須使境內的百姓遇到兇年饑歲免于死亡,飽食逸居有禮儀之訓。”像這樣的事情,程顥做了許多,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得到了治下老百姓的衷心愛戴。
二程這種“視民如傷”的思想和情懷,不僅在古代有其歷史意義,就是今天也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首先,“順民心”與我們黨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宗旨有共通之處,都是要把人民群眾放在治國理政的核心位置。我們提出“為民務實清廉”的總要求,開展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都是重民愛民思想的體現,這是主流。然而,也有少數黨員干部做著與“人民公仆”背道而馳的事情。他們不是時刻把群眾的疾苦放在心上,而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甚至是頤指氣使、侵害群眾利益。這不僅是黨和政府的形象問題,更是事關“載舟覆舟”的政治問題。封建時代尚且“視民如傷”,我們今天豈不更應反躬自省?
其次,“厚民生”與我們代表最廣大人民根本利益有共通之處,都是要把為人民群眾謀福利作為工作的出發點和落腳點。利益問題直接關系民心向背。一個國家,人民的利益有了保障,也就有了實現長治久安的關鍵條件。正如《管子·治國篇》所說:“治國常富,而亂國常貧,善為國者必先富民,然后治之。”當然,不同的歷史時期,人民對于利益的關注點不同。在古代,受制于落后的生產力,溫飽是絕大多數人民最關心的問題,所以古代的統治者對于“雨雪糧價”就有著特殊的敏感。有學者總結說古代朝廷的職能主要有兩個,一是收稅,二是救災,這是有道理的,它的基本出發點就是保障人民群眾的吃飯問題。今天的情況大不相同,就是新中國成立后的兩個“三十年”也有不同。如果說,在新中國成立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主要是溫飽問題,那么現在人民的利益訴求更加多元、更加復雜。這就需要我們與時俱進,去關注、去探求各種利益訴求,逐步解決人民群眾普遍關心的住房、醫療、社保、食品安全、生態環境等已經存在的以及隨著時代發展將來可能出現的問題。只有把民生搞好了,人民才會有盼頭,才會繼續跟我們走。
最后,“安而不擾”可以為我們進一步做好“簡政放權”提供思路。過去我們常說要發揮“中央”和“地方”兩個積極性,我看還有“政府”和“人民”兩個積極性。適當的監管是必要的,但很多事情可以相信人民群眾的智慧和創造,把權力下放,而不是統得過死。像有些行政審批,就可以盡量簡化,激發人民群眾的創造活力。有些工作指導,白白增加基層的負擔,也可以盡量減少。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曾經幾次下令官員無故不得下鄉,違者處斬,就是不希望官員過多“擾民”,其中的政治智慧值得我們借鑒。
其二,節儉為要。儉,德之共也;侈,惡之大也。程顥對此深以為然,他說:“古者冠婚喪祭,車服器用,等差分別,莫敢踰僭,故財用易給,而民有恒心。今禮制未修,奢靡相尚,卿大夫之家莫能中禮,而商販之類或踰王公,禮制不足以檢飭人情,名數不足以旌別貴賤,既無定分,則奸詐攘奪,人人求厭其欲而后已,豈有止息者哉?此爭亂之道也。”程他之所以這般痛心疾首,可以從兩個角度來理解。一方面是不能容忍卿大夫乃至販夫走卒僭越禮制的奢侈消費行為;另一方面是看到了奢靡之風對政治和社會的負作用。正如司馬光所總結的:“侈則多欲。君子多欲則貪慕富貴,枉道速禍;小人多欲則多求妄用,敗家喪身;是以居官必賄,居鄉必盜。”
當然,程顥這番言論并非空泛之論,相反,有著極強的針對性。如果給北宋貼標簽,相信崇尚奢華的風氣必居其一。這種風氣大體上在北宋立國之初就成形了,這也是宋代區別于其他朝代的一個特點。事情起于建隆二年(公元961年)七月,宋太祖趙匡胤導演了一出戲,戲中的主角們如石守信、高懷德、王審琦等人惶惶不安,紛紛接受趙匡胤“多積金寶,廣置良田美宅,歌兒舞女”的“建議”,以表示自己沒有“黃袍加身”的野心。這就是宋初歷史經典劇目——“杯酒釋兵權”,其實質是用“合法的”腐敗特權購買功勛故舊手中的政治力量,在事實上助長了權貴奢靡生活,催生了社會奢侈之風,從這個角度看,它并無可稱道之處。
隨著北宋社會經濟的發展,特別是商品經濟高度發達,奢靡之風在全社會蔓延開來。商品經濟發達是宋代區別于其他朝代的又一特點。工商業者發展成為同達官顯貴一樣有能力進行奢侈消費的主力軍。有了他們的“示范引導”作用,自天子至于庶人莫不沉浸在尚奢的亢奮和狂歡中。
比如,厚葬。生養死葬,人生大事。有信奉生前風光,死后富貴的,往往以厚葬為通往天國鋪路,如著名的驪山陵墓;有信奉生前繁華富貴,死后白骨一堆的,往往薄葬,不封不樹,如曹操、曹丕父子。北宋帝王喪葬以前者居多。嘉佑八年(公元1063年),仁宗趙禎駕崩,英宗趙曙即位,照例要給大行皇帝風光大葬。這才有了程頤《為家君應詔上英宗皇帝書》:“伏望陛下損抑至情,深為遠慮,承奉遺詔,嚴飭有司,凡百規模,盡依魏文之制,明器所須,皆以瓦木為之,金銀銅鐵珍寶奇異之物不得入壙,然后昭示遐邇,刊之金石,如是則陛下之孝顯于無窮,陛下之明高于曠古。”勸諫宋英宗學習魏文帝,實行薄葬。
比如,“舌尖上的浪費”。司馬光《訓儉示康》即是明證:“近歲風俗尤為侈靡,走卒類士服,農夫躡絲履。吾記天圣中,先公為群牧判官,客至未嘗不置酒,或三行、五行,多不過七行。酒酤于市,果止于梨、栗、棗、柿之類;肴止于脯、醢、菜羹,器用瓷、漆。當時士大夫家皆然,人不相非也。會數而禮勤,物薄而情厚。近日士大夫家,酒非內法,果、肴非遠方珍異,食非多品,器皿非滿案,不敢會賓友,常量月營聚,然后敢發書。茍或不然,人爭非之,以為鄙吝。故不隨俗靡者,蓋鮮矣。”
應該說,北宋皇帝并非對奢靡之風盛行的現狀和危害缺乏認識,相反,他們也作了不少剎住這股歪風的努力。比如,宋仁宗。有一次仁宗舉辦宴會,發現“有新蟹一品”,每枚“直一千”,一只螃蟹價值1000錢,驚得連連感慨,舍不得下筷子。對于民間開始出現的豪宅建設潮,他還專門下詔予以制止,規定“非品官毋得起門屋,非宮室、寺觀毋得彩繪棟宇及朱黝漆梁柱窗牖、雕鏤柱礎”。其他皇帝也出臺了不少對宮廷奢侈消費以及民間奢侈消費的禁令。
遺憾的是,這些努力并沒有收到成效,奢靡之風反倒愈演愈烈,直到徽宗朝登峰造極。宋徽宗既是皇帝,也是雅士,自然對高雅的生活品質有著特殊的追求,因而也就特別舍得花錢。他甚至專門成立國家機構代辦奢侈消費品,一個叫蘇杭造作局,另一個叫蘇杭應奉局,造作局歸太監童貫管理,應奉局歸“六賊”之一朱勔統率。蘇杭應奉局負責搜羅東南各地奇花異石、名木佳果,就是人所共知的“花石綱”,湊足一撥便通過大船運往京城,那場面相當浩大,號稱“舳艫相銜于淮、汴”,比春秋齊國大街上摩肩接踵的場面強不知幾倍。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徽宗以下,自然不乏奢靡之人。如,擔任過宰相的王黼。據《三朝北盟會編》記載,王大人家里“堂閣張設,寶玩山石,侔似宮禁”,無論是房屋還是園林,都堪比皇宮內院。宋徽宗聽說之后都趕來參觀,轉了一圈之后連連感嘆:“此不快活耶!”如,著名的權臣、奸臣蔡京。蔡京有一處“在都城之東,周圍數十里”,從面積上看,不啻一座莊園。里面最具特色的是一座高樓,名為六鶴堂,“高四丈九尺,人行其下,望之如蟻”。蔡京的奢侈糜爛也是聲名遠播。羅大經《鶴林玉露》中有個故事就可見一斑:有人在京城(汴梁,今開封)買了一個女人做妾,這女人自稱是蔡京家的廚娘。一天,主人讓她做包子,她推辭說不會。主人質問她,既然做過蔡太師家廚娘,豈有不會做包子之理。這女人回答說:“我是包子廚房里專門切細蔥絲的人。”蔡京以下,自然也不乏奢靡之人。如,梁世杰。梁世杰是蔡京的女婿,為給蔡京賀壽,他花了十萬貫錢收買金珠寶貝,這就是《水滸傳》里被吳用等人劫了去的“生辰綱”。如此一級推一級,整個國家都陷入奢靡腐敗的癲狂中,政權基礎因而腐爛、動搖了,歷史很快就走到了“靖康之恥”,偌大的宋朝成了偏安一隅的小朝廷。
宋朝代表了我國古代商品發展的最高水平,有著令人驚嘆的國內生產總值,然而它初稱臣于遼,繼而稱臣于金,最后被元所亡,如此身世,不免讓人掩卷嘆息。個中緣由,固然與石敬瑭獻幽云十六州令中原政權喪失地利有關,與宋王朝“強干弱枝”“守內虛外”的治國理念有關,而與奢靡之風盛行恐怕也有莫大的干系。這應是我們讀史的基本結論和鏡鑒。還是李商隱《詠史》詩中的那句話:“歷覽前賢國與家,成由勤儉敗由奢”。而節儉,正是程顥程頤所極力提倡的,也是我們今天所面臨的一大課題。作者:許海清 徐少春
責任編輯:C009文章來源:新華網(2014-09-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