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有人稱您為“中原第一刀”,指您在篆刻方面的成就。請您談談您學習篆刻的經歷。
李:“中原第一刀”這個稱呼實在不敢當,因為我前面有很多老前輩,更年輕的一代比我思路更開闊,局限更少,刻的更好。這個提法我也不喜歡,有點江湖老大的味道,實際也不是這樣的。篆刻不像書法,越老寫的越好,它受生理局限更厲害。篆刻創作需要眼睛好、精力好、手刻的準,它的工藝屬性比書法強,所以最好的創作期是中年,不能等到特別老。我今年已經60歲了,眼睛不太好,小印已經刻不成了。韓天衡先生曾經說過,他很幸運,老天不薄他。現在他眼還很好,能刻圓朱文,我很羨慕韓先生。
就我篆刻而言,我是由書法走入篆刻的,我的篆刻中,更多表現的是書法屬性。我在用刀的準確、刻的精工方面,我趕不上上海、江浙一帶的作者;我又趕不上一些用繪畫的眼光對待篆刻,純粹用形式刻印的作者。我的風格是介乎于這兩種之間,用書法來支撐我的篆刻。篆刻本身有四個屬性,即印章屬性、書法屬性、工藝屬性和美術屬性。就我的篆刻,印章屬性和書法屬性對我是第一性的。工藝屬性我不是最優秀的,但是我盡量表現我的書法感覺,表現對古印章理解的感覺,表現金石趣味和書法趣味。從審美選擇上,我不希望篆刻過于美術化。我追求印面的疏密、開合,是在古印的審美基礎和書法的審美基礎上。我沒有讓作品過于美術化,這是我審美的選擇,而不是我的能力所局限。
我篆刻的每一次突破,都是在書法中得到靈感的。中原的篆刻藝術不像上海等地,代代相承有門派。中原地帶老一代篆刻家如鳳毛麟角,相對比較薄弱,整個篆刻隊伍只是到了我這一代才逐漸形成。我最開始學篆刻,并沒有老師。我哥哥刻印,我祖上是搞文物的,家里能接觸到古代印章比較多。我大概是在上世紀60年代開始刻印的。那時我能見到的篆刻資料有兩種,家藏秦璽漢印之外,刀法卻接觸到的是齊白石。因為當時看不到其他人的,齊的篆刻當時很走俏,報紙上、臺歷上等到處是齊白石的印章。我的印少了一種局限,或者說有一種缺陷,我沒有接觸過明清的流派印。齊白石的印有一種表現性,秦漢印有的是金石趣味。我用刀上追求齊派的表現,但不同于齊派,把齊白石爽利、石花崩落的感覺和金石厚重結合,我一直追求這種感覺。我的這種審美感覺和刀法,影響到后來的許多年輕作者,可以說影響到河南篆刻流派。
到了80年代書法熱興起的時候,當時篆刻北有王鏞、南有韓天衡,二人當然刻的很好,他們的篆刻很走俏。但我認南派篆刻以巧麗勝;北派的篆刻以質樸勝。我當時想出一本印譜,選擇在南、北派篆刻之間找一條路。那本印譜主要依靠黃牧甫,表現一種明快、清雅的感覺,結果我成功了。印譜問世,在全國篆刻界引起很大的反響,這種反響,是風格的凡響,這種風格是我的選擇。
五年后也就是1990年,榮寶齋又準備出我的印譜。這時我對第一本印譜進行了反思,第一本有清氣,但缺少了大氣;第一本很多巧思,但缺少了平實、大度。那么我在第二本中在清雅中加入了厚重,多了一些耐人尋味的東西。又過了五年,我第三本印譜出版了,里面做作的東西更少,古代印式借鑒的更多,書法的趣味納入的多,在楚篆入印等方面我都做了有益的探索,使我的印路更寬,主調也更明確。
后來河南美術出版社出我的書法篆刻集時,其中篆刻卷收入我的印章400多方。我早期的東西沒有收入,因為我否定了那些。我追求的是一種平實大度之美,不去追求一種表面化,讓人覺得巧在其表的東西。一是金石味道要厚重,二是表現意識要強。表現性不是在章法形式上的美術化,而是追求一種刀石相擊的感覺。我更多是追求刀情、筆趣和金石感覺。
篆刻很難,形成自己的風格是一種追求,但要解脫自己更難,我一直在解脫自己形成的風格上徘徊。
薛:您的書法屬于諸體皆能。請談談您學習書法的經歷。
李:我的書法諸體都涉獵,皆能是做不到的。我傾向于靜態書體,而拙于動態書體。正書包括篆書、隸書、楷書,是靜態的。草書、行書是動態的。文革末期,我曾經狂熱的臨過懷素的《自敘帖》,能臨的很像,寫的很瘋狂。后來接觸到孫過庭草書后,感覺懷素一路草書過于張揚,也單薄了,不適合自己的個性。我書法追求的是一種內在的美,而不是一種表象的東西。
我學書起步很早,受家庭的熏陶,大概在4、5歲時就在大人的要求下寫大楷、仿影、小楷等。正式喜歡書法是1960年左右,那時我大部分字帖都是自己雙鉤的,借人家字帖,回來自己雙鉤,大概攢了100多本,可惜后來都被當作“四舊”燒了。因為河南書法崇尚碑學,二王一路的書風對河南書法影響很小。回想起我的父輩,我的老師的那一輩,他們接觸的都是魏碑一路的東西,很少接觸帖的東西。放眼河南,東有開封龍亭的康南海恣肆雄強的碑刻,西有洛陽龍門石窟的造像記,自古以來碑學在河南都是根深蒂固的。北宋南遷后,風流都走向了南方,河南只留下了質樸和厚重。
近代康有為提倡碑學以后,河南作為抗戰第一戰區,以于右任為代表的碑派高手一時間都出沒在河南。這對河南的書風起了很大的影響。比如說著名作家李準,盡管不是書法家,但出手就是一手魏碑字,那個時代有很多這樣的人。魏碑等金石書法加上我從事的篆刻,對我書法影響很大。當然我也學過很長時間的唐楷,入門學的是《麻姑仙壇記》、《神策軍碑》還有趙孟頫的《壽春堂記》,那時也只能見到這幾種帖子,趙孟頫的書法對我現在還有影響。我剛開始寫的比較多的是漢隸,張遷、曹全、石門頌都寫過,最后從孔彪碑里得到了靈感,主要是疏密變化的靈感。我在寫的時候,結構上追求是漢代的平實大度,用筆上追求漢簡的飛動自由,讓碑的凝重和簡的飛動融合在一起。我沒有完全學漢簡,也沒有完全去學碑的斑駁厚重。我楷書最后落腳在魏墓志上。對《張黑女墓志》、《元略墓志》、《元騰墓志》我都下了很大功夫,雙鉤摹寫、放大復印摹寫都試過,求一種筆下的定勢。
我的篆書其實起步很晚,從秦漢刻石入手,現在看來那種學習方法很慢。剛開始不知道怎樣下手,只是依樣畫葫蘆,很工藝化的描出來。后來接觸到清人的篆書,在用筆上受到很大啟發。寫篆書是一筆一筆的寫,而不是一筆一筆的描。寫篆書講究微妙之間的頓挫變化,而不是像李斯小篆那樣兩頭平直的去寫。我的小篆主要是受鄧石如的影響。小篆分兩種流派,一種講究“不激不厲,風規自遠”以李陽冰為代表雍容的,另一種講究“疏可走馬,密不透風,計白當黑”以鄧石如為代表的。鄧石如影響了他以后很多寫小篆的書家,我在審美思想上受鄧的影響,但我沒有直接學他。我的篆書還受到了吳昌碩、趙之謙還有趙叔孺的影響。長期反復的書寫,最終形成了現在這樣的面貌。
總的來說,我的書法追求一種平實大度的靜態,追求靜中寓動。這是一個不好解決的問題,要解決書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