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名稱:六山鏡(出土于長江中下游安徽六安墓)
2011年4月8日下午,在位于長江北岸的安徽六安,戰國古墓的發掘到了關鍵時刻,考古人員在清理北墓槨箱中的隨葬器物時,驚奇地發現了一枚罕見的青銅“六山鏡”,該鏡直徑約為27厘米,圓形鈕座,素窄邊,黑漆古包漿,銅鏡外圍的一周為凹面形環帶,鏡背花紋由地紋和主紋組成,地紋為常見的羽狀紋,主紋為六個陰刻的山字紋,這六個向右傾斜的變形山字繞著中間的鈕座作左旋排列,山字一邊的延長線與相鄰山字的底邊相接,形成一個六角星形,山字中間一豎直達鏡緣內側。鏡背又有分布規律的凹下去的18個圓點做裝飾。銅鏡整體敦厚大方,堪稱精品。
中國目前已知最早的銅鏡發現于距今4000多年的齊家文化遺址中,銅鏡經過商周時代的完善,在戰國達到了一個高峰,在眾多銅鏡中,“山字”鏡是較為特殊的一種鏡式,因為它只發現于楚國統治的地區。通常這種鏡的鏡背被設計為“三山”“四山”“五山”“六山”,以“四山”鏡最為常見,但像六安墓中這枚造型如此精湛的“六山”鏡實屬罕見。學術界向來對“山”字鏡持有不同見解,較流行的一種說法是說“山”字由商周青銅器上的“T”形演變過來;另一種說法是它象征著自然界中的山,筆者更傾向于后者。對于它含義的解釋更是五花八門,從“三山五岳”到“封禪禮天”再到“驅鬼辟邪”,無所不及。那此次出土的這枚“六山”鏡,又有著怎樣特殊的含義呢?
隨著考古工作的進一步深入以及南墓的發掘整理,工作人員在南北兩座墓中發現了大量規格較高的隨葬品,特別是在體積較大的南墓中發現有“弧頂懸底棺”、戰國古劍、皮質甲胄以及顯示身份等級的陶鼎等禮器配置。專家由此推斷,六安戰國墓很可能為夫妻墓,而墓主生活的年代約是戰國中期,即公元前475年之后,也就是在楚國滅掉蔡國之后。六安,位于安徽省西部,處于長江與淮河之間,大別山北麓,西周至春秋,這里封國林立,境內先后屬英、六、舒蓼、舒鳩、舒庸等諸侯國;戰國時期,諸侯兼并,先后隸屬吳、楚。而戰國中期,六安地區屬于楚國的六縣,專家推斷,六安墓墓主可能就是當時楚國派往六縣的駐軍或戍邊大將。
面對這樣的歷史場景,我們再將國家政權、宗教信仰賦予這枚小小的銅鏡,似乎太過牽強,倘若真如此,那銅鏡為什么會出現在女主人墓中,而不是男主人墓中?對于文物的研究我們不能把個體文物獨立出來,而要把它還原到它所依附的土壤中。就像這枚銅鏡,我們不能忽略它的配飾紋飾,只將它的主體紋飾單獨拿出來進行研究,我們也不能忽視它與墓主人的關系,只把它當作一件毫無情感的青銅器來看待。
整體觀察這枚“六山”鏡,它的紋飾更像是一組山水組合,羽狀的地紋像是那緊貼山腳之下的一波波水紋,而那幾個圓點則像是水在前進的途中遇到山的阻擋所形成的小水渦。山水之情向來是人們贊美與向往的,山與水的相生相滅也激發了無數文人騷客、能工巧匠為之執筆停留,水隨山而行,山界水而止,山貴在巍峨,水貴在靈秀,水無山則氣散而不附,山無水則氣寒而不理,山無聲而壁立千仞,水無形而無堅不摧;山如主,水如賓,賓主雍容,情味相親;山如兵,水如城,駐兵之地,非城不營;山如夫,水如妻,夫妻相隨,白首情深。這種山水組合解釋,似乎更加合乎它的出土環境——女主人墓中。
三山五岳太過沉重,封禪禮天太過冷酷,驅鬼辟邪太過鬼魅,這不符合一位女性對生活的熱愛。女性的生活應該是優雅的,即使是在戰亂紛爭的邊關,也應保持一種從容的姿態,就像這枚銅鏡一樣,在千年之后依舊能攜帶著幽幽胭脂香完好無損地展現在后人面前。涓涓細流之中所包含的應是家國天下的情感,也像這枚銅鏡一樣,四葉紋、羽狀紋固然俊秀雋美,但遠不及這六山紋顯得莊重典雅。那一橫一豎像是有千斤重量深深地刻在水中,就像將軍對六安的情感一樣,忠勇而堅貞。水中的六座山齊肩并排,為六縣筑起了一道銅墻鐵壁,每一座山頂上都插上了鋒利的尖刀,向來犯的敵人怒嚎一聲:“來者,必誅之!”這是六縣的威風,也是將軍的信念。而這位佳人,將軍的妻子,她甘愿為她的愛人、為她的子民做這一汪深水,與他們一起守護著這片摯愛的土地——六安。
楚文化是一個至今都困擾學術界無法解開的謎團,但我們從大量出土的實物中可以看到,楚文化下的人民是一群有理想、熱愛生命、追求雅致生活的人民,他們將身邊的山川樹木、鳥獸飛禽融進了自己的生命里,再用那靈巧的雙手將它們鑄造、描繪在一件件器物上。我們有理由相信這幅“山水鏡中情”是主人對和平、靜美生活的向往,我們也將追尋著這枚銅鏡的腳步繼續探尋下去,這或許就是文物給予我們最大的樂趣吧。
(作者單位:南京大學歷史系)作者:張雅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