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絲綢之路,你腦海里浮現的會不會是羌笛聲、胡旋舞,西域佳人將眼淚流成天山上的湖?抑或是駝鈴搖、狂風路,探險的車馬正努力越過亞細亞的迷霧?對于絲路,我們賦予了它極富想象意味的色彩,而它的真實面目,卻似乎被封塵在了煙波浩淼的歷史文卷中。
今天的大眾傳媒,不少都把絲綢之路描寫成唯美的“浪漫之路”、奇幻的“探險之路”。在斯坦福大學東亞圖書館館長楊繼東看來,這是缺乏地方史料所造成的結果,“目前掌握的大多數信息,是張騫等人出使西域的經歷、河西四郡的設置和漢人在該地區的移民等,但要了解一個真實的絲路,它們遠遠不夠。”
以窺探歷史的真實面目為初衷,日前,楊繼東在鹿鳴書店展開了一場頗為奇崛的學術講座,其形式獨特不凡,以吳語的上海方言完成。
漢簡記載漢王朝政府諸多管理情況
對于一個龐大的帝國而言,文書流傳制度顯得格外重要,楊繼東說,把傳遞政府郵件的驛站,稱作是維系帝國體制的最顯著力量,都毫不為過。若能有相關文獻詳細記錄當時驛站的情況,歷史若隱若現的面紗自然將被揭開。出土于1990年代的懸泉置漢簡,年代從西漢中期到東漢中期,主要收錄于《敦煌懸泉漢簡釋粹》,就堪稱是一道解開絲路面目的重要符碼。
“懸泉置漢簡有23000多枚,但最初被發現之時,竟然是作為茅房中凈手的木片。”楊繼東難掩惋惜和詫異,所幸這些研究早期絲路的珍貴史料最終得以重見天日。“置”,就是縣一級的驛站,懸泉置屬敦煌郡管轄,規模很大,按照現在的計量工具算,僅糧倉的體積就有142立方米。
除規模宏大,驛站的設施和功能也很完備,譬如向來往官員提供免費的住宿、飲食、交通工具,出差的官員則需持有通行證。云夢出土的《傳食律》對秦代的驛站招待制度有明確規定,漢代亦有相應制度。大多數低級官員只能吃主糧,高級官員則可以享用肉、酒等高級食物。由此可見,懸泉置漢簡上記載了漢王朝政府諸多方面的管理情況,當代研究者們終于能夠一窺兩千年前絲綢之路上的日常生活。
一筆一畫細致勾勒對外交流與貿易圖景
“《敦煌懸泉漢簡釋粹》中展現了許多漢朝與外國之間的交往情況,”楊繼東對若干懸泉文書進行了解讀,關于早期絲路一些鮮為人知的細節慢慢從模糊至清晰,“文獻顯示,驛站曾經接待來自精絕王等國的客人共470人,而據《漢書·西域傳》記載該國總人數只有3360人。還曾有鄯善國王副使和山國王副使未受邀請,自行前來敦煌郡向漢朝皇帝貢獻禮物,二人從正月住到六月,整整待了半年方才西去。從具體人數到日期,記載的詳盡程度可見一斑。”
這其中,也不乏對飲食的精細描述。來自烏孫和小昆彌國的使者食用了倉庫里取出來的粟,總共吃了兩餐;來自烏孫國的貴人姑代的待遇則迥異,只享用了一餐,卻包括四升大米、二斤肉和半斗酒,頗為豐盛。
楊繼東說,更有意思的是有一些使者是假扮的,其實他們的真實身份是商人。這些商人曾在和漢朝的駱駝貿易上產生過一些小糾紛。駱駝并非一到敦煌就交給漢政府,而是先到酒泉。酒泉太守出錢買駱駝,在使者口中為了有個好價格,把白色駱駝說成是黃色的;肥的駱駝說成是瘦的。類似的沖突生動地勾勒出對外貿易的概況,歷史價值不容忽視。
絲路沒有想象中那么“浪漫”
絲路的興衰與中國古代帝國體制的密切關系一覽無余,這種關系貫穿于整個漢唐時期。楊繼東強調,絲路沒有許多人想象中那么“浪漫”,它和皇權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種種,才是穿越重重迷霧之后,歷史要昭示給我們的真實面目。
值得一提的是,這是楊繼東第一次用滬語做學術報告。他用傳統漢字準備演示文稿,內容將以英文發表在學術期刊《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上。對他而言,用滬語演講的目的,在于引起大家對中國語言和文化多元性的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