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陸茅津渡,自商代至今,風雨洗禮逾千年。如今的茅津渡,一個作為經濟開發區的名稱而時尚地紅火著,另一個真正的古渡口卻在卸下千年繁重后,落寞寂寥地獨守河岸,逐漸地被人遺忘。
南北通衢商賈云集
據《平陸縣志》載:茅津地當水陸要沖,晉豫兩省通衢,冠蓋之絡繹,商旅之輻輳,三晉運鹽尤為孔道。春秋戰國時期,茅津渡口就是兵家必爭之地。晉獻公假道于虞伐虢,秦穆公伐鄭、晉出奇兵渡河敗秦,均從茅津渡河。宋代詩人魏野曾賦詩《茅津渡》曰:“數點歸鴉啼遠樹,人行欲盡夕陽路。暮靄還生竹塢村,西風乍起茅津渡。”茅津渡作為轉運樞紐,將晉南的鹽、煤等貨物源源不斷地運往中原各地。
盡管茅津渡是一個歷史悠久的古渡口,但有關它的興衰變遷,卻少有人考究。被村人稱為“衛諸葛”的茅津村村民衛永強,20年來,自發收集了大量珍貴資料,成為考證古渡口的重要史料。“1937年日寇掃蕩前的渡口,是千年古渡的縮影。因為一些年長的曾親眼目睹過古渡繁華的人先后過世,我整理的資料也就顯得彌足珍貴。”衛永強頗為驕傲地說。
衛永強介紹:“清朝時,茅津村幾乎家家都有生意人。英國人在茅津渡開的一家打蛋廠,光廠房就有170多間,從全國收來的雞蛋蛋清和蛋黃人工分開后,用火烘干,然后裝箱上船過渡口,運回英國。很多村民都在英國人開的廠里打工,據說工錢很高,村民賺上錢后,再拿去做生意。
“1936年的茅津渡,是個有著近萬人口的大鎮,鎮上有大小商店300多家,河東楊家永泰昌的車馬大店僅駱駝就有三千多只,商號發展到了蒙古一帶。商人魏登科開了一家專新店(百貨商店),足有一條街道那么長,里面琳瑯滿目,應有盡有。浴華池大澡堂,官煙店、電話局、鹽窯、煙廠、鏢局以及各種小吃店面一家挨著一家。每日清晨一片熱鬧的叫賣吆喝聲,直至夜色降臨,吆喝聲不絕。”
茅津渡口的歷史在衛永強的記錄中清晰起來:夏代屬于虞國最南端,春秋至西漢期間一直沿用矛槽溝口的稱號,隋朝改用河頭鎮,唐貞觀年間街道拓寬,商鋪林立,遂命名河頭街村。后因老縣衙并入河頭街村,又復名河頭鎮。明洪武年間,渡口改為矛晉渡。永樂年間,改為茅津鎮。時值大遷移,從洪洞遷移來八千余人。村南北就有4.5公里長,村境周長17公里。“商賈云集,店鋪縱橫,古物生輝。”衛永強形容其時的景象。
日寇縱火一片廢墟
許金升,79歲。1936年,他7歲。“官府有八百多人守著渡口,稱作由檢營。渡口有三個高等學府,一個女子學堂。龍王廟也不知道建于何代,三進院落,雙層木結構,都是木雕彩繪,華麗非凡。因村子大,排水就成了個問題,明代有匠人在龍王廟下面修了二百多米的石洞。石洞全是用青藍色的方石砌成,洞壁兩側有圖雕,雕刻精美,有《西游記》的全套故事,還有《八仙過!。我們小的時候經常下去玩,邊玩邊看,現在那些圖案還清楚地刻在心里。隨著龍王廟被毀,石洞坍塌被埋在了河底……村里有個祖師廟,也是修得富麗堂皇,三進院,還有一處偏院。最為稱奇的是,祖師爺爺在木樓下,祖師奶奶在木樓上,父輩說這里面還有一段佳話。村里還有一座大禹廟,不知修建年代,父輩們講,是魯班爺造的,正殿修有三個拱斗,臨走還留了幾句話‘勝我者缺斗三個,不勝我者余斗無數’。意思說他的技藝高超。”許金升回憶。“四處都有城墻,四個城門經常有人把守。城里的一些大廟建筑手法超群,全國都知名。祖師廟四根通天木柱高20米,粗3米。大禹廟里有水滸故事和包青天故事等雕刻,都是用玉石雕就,光彩奪目,非常珍貴。后殿有一尊佛,都是用銀圓砌成,石碑記錄用料三百萬兩銀圓。廟內有一五色玉石的娘娘像,價值連城。”一位八十多歲的老人說,他清楚地記著1937(太原道注:應有誤,疑為1938年)年農歷二月十四那天,這些珍寶都被日本鬼子燒搶一空,茅津人四散逃命,茅津渡變成了一座燃燒著的死城。
日本鬼子投降后,返回家鄉的茅津人看到,昔日車水馬龍的渡口沒剩一只船,茅津村幾乎被夷為平地。面對滿目瘡痍的渡口,他們組建了新的生產隊,集體置買了9只船,渡口開始復蘇。
1958年,平陸縣成立了航運公司。載重三十余噸的木帆船在渡口唱響了主角,他們往來晉豫,主要運輸棉花和糧食。1980年8月,政府撥資打造了一艘大船晉航一號。晉航一號耗資相當于當年的100輛解放車。1981年3月,晉航一號啟航,奔走在茅津渡口和隔岸相望的河南會興渡口之間。一輛解放車連車帶貨上船是30元,晉航一號船面上可以并列排12輛解放車,即便片刻不停地營運,兩岸渡口的車輛還是排隊長達2公里開外。“那時渡口邊就是209國道,是山西到河南的主要干道。一個渡口連同其他木帆船,一天的營業額達到了2萬多元。1982年,政府又出資打造了晉航二號。二號可以容納10輛解放車。”在晉航一號工作了幾十年的老機工王應照說,晉航一號總長49米,寬10.5米,當時用軍工設備建造的,加油掛擋都是電子液壓配合操作,至今不落伍。
1992年黃河大橋建成通車。茅津渡繁華落盡,晉航一號和二號停航。現在,晉航一號和二號均被列入戰備船,進入常年的維修維護狀態。原來的船長和舵手以及機工日日都會來到船上檢查,保證隨時用隨時發動。
慕名前往失望離去
每年,都有各地游客慕名前往茅津渡游覽。“游客總要反復問‘這就是茅津渡?’得到肯定答復后,無不失望而去。”村民們有時甚至不忍作答。
茅津村村委會主任李慶元,是一位年輕的村干部。面對古渡口,他想法很多,茅津村村民收入微薄,但茅津村擁有得天獨厚的古渡文化,為何不能開發利用呢?
“每年夏秋時節,夕陽落下,因與河水走向一致,火紅的日輪仿佛被濤濤河水漸漸吞沒,景色壯觀絕美,這就是曾經聞名于世的茅津晚渡勝景。如今,連茅津人對這一景致也極少知曉。”李慶元惋惜地說。
對于古渡如何保護和開發,李慶元有些想法。
“我曾經給政府打過兩份報告,一份開發茅津渡旅游業的提議和一份開發茅津黃河灘涂旅游景點的報告。我想在古渡口建筑涼亭以及景觀樹,便于遠道而來的客人觀賞停留。茅津渡口一入冬,就有白天鵝飛來。人們在觀賞古渡口景致的同時還可以看天鵝。依托茅津渡口,我們再種點經濟林,再規劃個垂釣點,這樣會加深游客對古渡口的印象。”李慶元想將古渡口的宣傳列入規劃中,“因為資金等問題,茅津的古跡暫時無法復原,但經過渡口的旅游發展,積累資金后進行原貌修復,將是功在千秋的一項事業。”李慶元設想。如此一來,既可保護古渡口,又可為村民謀得福利,可謂一舉兩得。
隨即,記者在平陸縣縣委進行了采訪?h委幾位工作人員告訴記者,早在幾年前,茅津渡口搞過開發,有人承包購買了游艇搞旅游,最終因生意不景氣自行離開,“古渡口不是文物建筑,可以維修立項。它是個保護與開發的問題,具體怎么做還沒有意向。”
“平陸還沒有摘掉貧困縣的帽子,讓一個人在饑寒交迫的時候蓋房子是不現實的。古跡保護旅游開發主要看領導意識夠不夠,再要看上級部門是否重視扶持。”該縣縣委一位工作人員說。
“不喊不叫的孩子沒奶吃。”平陸縣一人大代表坦率表陳。
開發保護功在千秋
盡管平陸縣對古渡口的保護與開發還未提上議事日程,但縣政府也掂量出了“茅津渡”這塊牌子的含金量。早在1990年,平陸縣就成立了經濟開發區,并以茅津渡命名。
“當時縣政府考慮到平陸招商引資搞經濟開發,開發區的名字就得響亮,得叫的出去。后來,一位領導問平陸在全國最有影響力的是什么,大家一致認為是茅津渡。經濟開發區成立后,原來的茅津派出所遷址到了開發區內。如今,開發區內企業有幾十家,有化工、生鋁礬土、熟鋁礬土、制砂、鋁產品等等,全縣上繳稅金超過百萬元的企業,從2002年的7個猛增到了幾十個。”一政府工作人員告訴記者。
顯然,經濟開發區命名為“茅津渡”,讓茅津渡迷失了自身的文化內涵,成為一經濟產業的代名詞,沒有體現出“茅津渡”三字的歷史厚重感。
7月9日,茅津村頭,一廣州老師攜帶兒女前來探訪千年渡口。“我從網友那里了解到茅津渡口不好找,網上看到有茅津渡經濟開發區,就想在經濟開發區住下,步行到渡口。誰知道下了車,才知道茅津渡距離茅津渡經濟開發區有5公里之遠。”
一些茅津村的年輕人對政府這種將茅津渡易名到經濟開發區的做法,表示了憤慨。有人在網絡上公開發布“茅津渡被侵權”消息,在網民中造成了一定的負面影響。
政府這種做法究竟是否涉及侵權,記者就該問題咨詢了太原師范學院法學教授張普定。張教授認為:“對于千年渡口,政府人員有管理之責,該地名由政府代表當地群眾所有,只要經過有關部門批準備案的開發區,名稱應該是合法有效的。”也就是說政府易名的這種做法并沒有侵權。
既然政府易名不算侵權,那茅津渡經濟開發區緣何不建在茅津渡?茅津渡經濟開發區一工作人員解釋:“經濟開發區建在黃河大橋邊,交通便利,對經濟發展有推動作用。”一企業老板在電話中對記者說:“茅津渡既然不能發揮它的歷史作用,最起碼應該為經濟所用,也算是政府的一個求全之策。”
7月11日黃昏,渡口邊,舟楫橫陳,船桅閑置,火紅的夕陽沉入河底。一年輕機工問旁邊的工人:“書上說,茅津晚渡是晚上擺渡吆喝連聲,濁浪燈火輝映的夜景。可現在,大家都說是夕陽落下的景色。到底是哪一種?”旁邊的工人取笑:“管那么多!再過百年,就連茅津渡在哪兒,都不一定有人說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