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蛋換鹽的小山村催生一部好戲
(“多存芝麻好打油”,劇作家齊飛這樣形象地比喻積累生活對作家的重要。他認為,生活有多深,作品就會有多高。只有深入生活、觀察生活、熟悉生活、積累生活、提煉生活,才能寫出富有生命力的藝術作品。《倒霉大叔的婚事》這部好戲的誕生,正是來源于眼前的真實生活對作者內心的巨大震撼。)
時光回溯到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前。
一次,齊飛跟隨一個劇組跑到禹州市鳩山鄉一個偏僻的小山村選外景。到了午飯時間,村支書將他們請到家里熱情招待,支書的愛人忙前忙后準備下面條。
可是一行人左等右等,遲遲不見面條上桌,齊飛就想找支書的愛人看個究竟。找來找去,他發現這位農家大嫂正一動不動地蹲在自家雞窩前出神。看見客人找來,大嫂忙不好意思地解釋:“再等一會兒,等這雞下了蛋,我就能拿到村口的代銷點去換鹽了,要不然,咱中午可就要吃白面條了。”
吃上一頓咸面條,竟然這么難!大嫂隨口說出的一番話,令齊飛深受震動。臨走時,他特意買來幾斤鹽、幾包餅干悄悄留下。出了村子,每個人心里都是沉甸甸的。
1978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為廣大農村送來了一個又一個福音。這之后,齊飛再次來到了他曾經惦念的那個窮山村。而這一次的所見所聞,又令他大吃一驚。有的人家蓋起了磚瓦房,有的人家做起了小生意,村里人的精神面貌發生了巨大變化。當初,為吃上一碗咸面條費盡心思的那位村支書說:“改革開放的好政策,讓農民以前不敢說的話敢說了,不敢想的事敢做了,只要有本事,就能發家致富。”
仿佛兩重天的兩種生活場景,讓齊飛內心感觸很深,涌出了創作的無限激情與渴望。他急切地想要書寫時代、書寫生活、書寫改革開放給農民帶來的思想觀念的洗禮。
“春風吹得人心醉。” 1984年,帶著泥土芬芳、農民智慧的農村題材現代戲《倒霉大叔的婚事》,以這樣一句開場白,走上了舞臺,走進了千千萬萬觀眾的心里。
●兩位主角兒從現實中“蹦出來”
(“常有福”和“侯圈”,一個是有膽有識卻挨整受氣的“倒霉大叔”,一個是混跡鄉里卻善良可愛的“噴將”、“假仙兒”,這兩個極具藝術光彩的戲中人物,詼諧本色,貼近生活,成為中原農民的生動代表。他們身上映射出來的強烈時代精神,感染著觀眾和我們這個世界。)
“倒霉大叔”常有福,命運坎坷,屢受迫害,年近五十,婚事難成……他雄心勃勃辦起編織場,侯圈做媒,將表妹———寡婦魏淑蘭介紹給他,魏淑蘭是個編織能手……他們的婚事遭到眾人反對……經過不懈爭取終成眷屬。
這是“倒霉大叔”在整部戲中的命運軌跡。也許很多人并不知道,“常有福”的形象,是那個年代現實生活中一位真實的“倒霉大叔”的翻版。
這位戲外的“倒霉大叔”大名常富貴,卻以“常運動”的綽號混得無人不曉。他扒煤車闖進作者家里,只為索要一紙訴狀。“我要告俺鄉里兩個賴貨。這兩個貨是砒霜拌大蒜———又毒又辣,醫生又開棺材店———死活都要錢。我告倒他們了,是汽車壓羅鍋(駝背)———死了也直(值)了;告不倒權當是拉磨驢斷套———空轉一圈。”
這位眼神中透著狡黠精明,內心卻純樸正直、經歷曲折的“常運動”,最終變成了戲里活靈活現的“常倒霉”。
而另一位能人“侯圈”,則是作者齊飛到廟會上體驗生活時的意外“收獲”。“老少爺兒們站一旁,我幾句實話您細思量。沒有細米吃粗糧,沒有新衣穿舊衣裳。沒有稠的寧喝湯,也別有病在身上。要是崴住腳或長了瘡,扭住腰或腿受涼,只用我侯家膏藥一大張,貼不好你卡腰可罵娘……”這個打著赤膊,聲嘶力竭兜售“侯家”膏藥的莊稼漢,光棍一條卻養活著兩位孤寡老人,每每出現鄰里矛盾,他都要上場“救火”。他游手好閑、能說會道,卻又可愛可親。正是這次巧遇,令“膏藥侯”來到齊飛的筆下,大名鼎鼎的能人“侯圈”在舞臺上鮮活地立了起來。
●一出好戲一盆冷水一波三折
(《倒霉大叔的婚事》上演距今已23載,多年來,它始終是許昌市豫劇團的經典保留劇目。可當時誰能想到,在改革開放之初那個各種思想觀念碰撞交鋒的年代,這部深受觀眾喜愛的大戲,在接受上級審查、面向全國公演的過程中,卻曾遭遇一波三折的“難產”。不過,歷史最終證明,金子的光芒任誰都無法遮擋。活在觀眾心里的作品,才是真正經得起時間檢驗的好作品。)
當年所有的挫折和打擊,今天在齊飛看來,都已是過眼煙云。他笑稱那時的自己就是活脫脫的“倒霉大叔”,真是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經過潛心創作,該戲劇本一氣呵成,隨后只用了20多天就排演完成。
在許昌劇院的首場演出,就引起了巨大轟動。此后一連上演17場,場場爆滿。劇院門口每天都停滿了載人看戲的拖拉機、自行車,賣票窗口前排起了看不到尾的長龍。
該劇的演出盛況也驚動了省文藝界的領導,一個由各方專業人士組成的專家團來到許昌,現場觀看演出。不料,這部老百姓追著看的戲,高層領導卻并不買賬。一些領導直接潑出冷水:“農村老頭兒老太太談情說愛的事排成戲,太粗俗不堪。不把描寫婚事改成描寫大生產,就沒有出路!”
雖然事后此劇冒著得罪領導的風險,堅持一字未改地參加了全省首屆戲劇大賽,但結果卻令所有主創人員大感意外。在隆重的頒獎大會上,“倒霉大叔”的扮演者任宏恩、“侯圈”的扮演者艾立輕松拿到了表演一等獎,劇團獲得演出銀牌獎,舞美獲一等獎,音樂獲一等獎,導演獎也收入囊中。唯獨劇本一獎未得,鎩羽而歸。對于整出戲成為奪獎大戶,而劇本本身卻四面遇冷這種從未有過的“怪現象”,作者本人卻看得云淡風輕,“戲是寫給老百姓的,戲要活在舞臺上,活在老百姓心里,能做到這一點,即使我拿不到獎牌,也算得到了最大的褒獎”。
●“河南老漢”的“婚事”轟動全北京
(只有歷經風雨,方能見到彩虹。當《倒霉大叔的婚事》帶著來自中原大地的泥土氣息,一路坎坷走上首都北京的大舞臺,豫劇以其唱腔優美、情感濃烈的特色傾倒了北京觀眾。人們發自肺腑的歡笑和掌聲,如同阻擋不住的熱流,剎那間奔涌而來。輾轉三大劇場,配發站票連續公演1個月的紀錄,使得這部戲迅速聲震 全國,留在了一代人的記憶中。)
來鄭州看過電視臺現場轉播后,著名相聲表演藝術家馬季連連叫好,贊不絕口。他向作者齊飛鄭重保證,一定要促成這部戲在北京公演,官方的路走不通可以由他向演出公司推薦,決不能埋沒一部如此優秀的作品。
1986年7月,北京演出公司正式邀請許昌市豫劇團赴京演出《倒霉大叔的婚事》。
成功雖在意料之中,卻也來得如此之快。在京期間,應首都觀眾的熱情要求,劇團先后輾轉三大劇場,連續演出一個月,場場座無虛席,甚至不得不臨時加座。不僅首都文藝界人士分場次觀看,時任文化部部長的王蒙也專門冒著瓢潑大雨來看演出。
更讓齊飛本人哭笑不得的是,他身為該戲的編劇,卻也是一票難求。為了應酬北京老鄉和各方朋友,他不得不每天起大早到劇院門口排隊買票,到了晚上再接著兌換高價票,那段日子一雙腳跑得酸疼,心里也裝滿了成功的快樂和喜悅。
當時,中央電視臺、北京電視臺同時、同場直播,互不相讓,兩家大臺第一次為了一部戲而“劍拔弩張”。北京許多商店也把電視搬到門口路邊,當做招徠顧客的活招牌。《人民日報》在頭版刊發文章《一臺鄉間戲 傾倒萬人心》,對該劇的成功給予了高度評價,文化部對劇團全體人員進行了通令嘉獎。
也正是這臺戲,為河南省摘得首朵戲曲梅花獎,為許昌市推出了3位國家一級演員,也為作者本人贏得了戲曲編輯的最高獎項———曹禺戲劇文學獎。
1987年,由該戲改編拍攝的同名電影、電視劇均獲國家大獎;2004年,《倒霉大叔的婚事》參加全國現代戲經典劇目調演,現場常州觀眾仍是座無虛席,看得開懷大笑;2008年,劇團原班人馬應邀遠赴新疆慰問演出,再次引發觀戲熱潮……
劇作家齊飛這樣飽含深情地回首往事:“一個人是渺小的,但他只要走在時代的行列中,便會感到自己力大無窮。一支歌是單調的,但它只要匯入時代的交響曲,便會發出震天的轟響。”【原標題:“倒霉大叔”: 一樁“婚事”曾轟動全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