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溫驟降的日子我五下神垕。我這次要結識的東升鈞窯的李建峰既是新朋友又是老朋友。說新,是因為我們素昧平生,一次也不曾謀面;說老,是因為我曾經見過并很欣賞他的鈞瓷賞盤,他的100多塊盤子至今還在我手上。
我說的當然是照片。那是不久前的事。一位熱愛鈞瓷的領導交給我一個分量不輕的文件夾,說是一位鈞瓷大師的作品,讓我看看,幫著給作品起起名字。我打開一看,哎呀,厚厚一沓,竟然全是鈞瓷賞盤的彩色照片,足有100多幅!我從未見過這么多盤子,從未見過這么多這么漂亮這么絢麗的盤子,從未見過這么多漂亮得無以復加、絢麗得難以想象的盤子。100多塊盤子色彩各異,無一重復,每塊盤子都像一首唐人詩,每塊盤子都是一幅元人畫。每塊盤子都會讓人想到《寒鴉歸林》,那件神垕鈞瓷界的巔峰之作,那塊因姚雪垠命名而聞名遐邇的盤子。我嘆為觀止,當時就看呆了,牢牢記住了李建峰這三個字。
我也因此對這次同李建峰的會面充滿了期待。

李建峰和他的鈞瓷賞盤
然而,李建峰卻沒有按事先約定在窯上等我們。這多少有點兒出乎我意料。我想李建峰決不會無故爽約,他一定有事,被什么突如其來的事情絆住了。
李建峰果然有事,而且還是不小的事——老岳母病危!
然而十幾分鐘后,李建峰還是匆匆趕來了,疲憊的臉上寫滿歉意。一坐下就述說岳母的病情,連連說對不起,他只能和我聊很短的時間。我說那咱就長話短說,直接從盤子開始。聽說你有一個百盤珍品計劃,你是怎么想起制訂這樣一個計劃的?
當然最初還是受《寒鴉歸林》的觸動和影響,李建峰說,那塊盤子太有名,不光鈞瓷界知道,所有喜歡鈞瓷的人都知道。都說《寒鴉歸林》是當代鈞瓷的一個難以企及、無法復制的高峰。我偏不信,我想試試,我相信經過我的努力,盡管燒不出《寒鴉歸林》,但我可以燒出《敦煌飛天》,可以燒出《層林盡染》,可以燒出許許多多與《寒鴉歸林》相媲美的有異曲同工之妙的盤子。我燒的最大的一塊盤子直徑85公分,完全手拉坯,無論體積還是釉色,在鈞瓷界都堪稱獨一無二,連我現在想燒都燒不出第二塊了。
李建峰說,鈞瓷貴在神奇的窯變,而盤子則是展現鈞瓷窯變藝術的最好的平面載體。盤子之于鈞瓷人,猶如土地之于農民,宣紙之于畫家,可以任你在上面馳騁,盡情揮灑你的才華,淋漓盡致地展現鈞瓷窯變藝術的魅力。經過近10年的努力,我終于完成了我的百盤珍品計劃。你現在看到的那100多塊盤子是我從幾千塊盤子中精挑細選出來的,可以說塊塊都是精品。眼下的任務是給作品起名字,就像給我的孩子起名字。不過我的孩子太多,100多個呢,要想給每個孩子都起一個合適的名字,還真不容易。所以,我才不得不求助于你們這些文化人。
聽說你制作的鈞瓷茶藝壺也是一絕?
不敢稱絕,李建峰趕緊擺手,什么事一稱絕就沒有發展的余地了。我只能說鈞藝壺是我們東升鈞窯的又一個獨創產品,其不僅具有實用功能,可以沏茶品茶斗茶,還可以作為藝術品欣賞、把玩、收藏,很受茶藝界和收藏界的歡迎。李建峰說著,隨手拿起茶臺上的一把鈞瓷茶壺讓我鑒賞。李建峰遞給我的不是一把壺,而是一塊冰,一塊玉,冰清玉潔,玲瓏剔透,令人愛不釋手。我一邊賞玩一邊說,我不懂壺,對壺沒研究,但你這把壺的確與我見過的壺不一樣。
不一樣就好,李建峰說,我要的就是這個不一樣,追求的也是這個不一樣。神垕燒制鈞瓷茶壺的歷史不能算短,可是一直做得太粗太笨,而且一直解決不了壺蓋與壺身結合的技術問題,因此一直不能也不敢跟宜興紫砂壺比肩抗衡——人家的一把壺都賣到幾萬十幾萬的天價了,咱的一把壺卻只能賣幾元十幾元。我不信這個邪,下決心非要做出與宜興紫砂壺同樣精美的鈞瓷壺不可。不過,這個決心好下,這個大話也好吹,真正做起來就不那么容易了。首先必須攻克的就是壺蓋與壺身結合不嚴密的技術難題。大家都知道,紫砂的燒成溫度只有七八百度,收縮量小,容易做到天衣無縫。而鈞瓷的燒成溫度卻在1200度以上,溫度越高,茶壺的收縮量就越大,就越容易變形走樣……為了節省時間,我就不細說我是如何想方設法解決這個技術難題的了。只說我做出自己滿意的鈞瓷茶壺后,帶了一把,去參加一個全國的陶瓷專業會議,遇到宜興的一位紫砂大師。聽說我是做鈞瓷壺的,他開始還有些不屑。可是當我拿出我做的那把鈞瓷壺后,他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連聲說,想不到鈞瓷也能做出這么好的壺,想不到鈞瓷也能做出這么好的壺!當即就拿出他自己做的一把據說價值好幾萬元的紫砂壺跟我交換……
說到這里,李建峰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微笑。然后接著說,現在他的鈞藝壺銷路很好,供不應求,得提前一個月預訂。他每年只做100把,全部手工做,而且全部是自己手工做,每把壺都在壺蓋、壺底和壺身內打上自己的名款,以防假冒……
我看時間不早,便催促李建峰趕快回家,照顧病人。可李建峰卻說他還沒跟我談他的經歷。我說,你的經歷我知道。
李建峰的經歷我確實知道,曾在不止一篇介紹他的文章中看到過。不但知道他是鈞瓷一廠的孩子,在廠里出生在廠里長大,從小就在鈞瓷堆里摸爬滾打,并且知道1980年17歲的他是頂著炊事員的名額進廠的。不但知道他干了不到一年炊事員便被廠領導發現是個苗子調進研究室,并且知道他也曾到江西景德鎮陶瓷職工大學深造,在陶瓷工藝系學習三年后重新回到廠里,從技術科副科長、科研所副所長、所長、技術廠長一直干到廠長。同時我還知道,1998年鈞瓷一廠倒閉后,他先后被榮昌鈞窯、華藝鈞窯聘為藝術總監,直到2002年,才開始創建自己的東升鈞瓷藝術坊。
從炊事員到廠長,從廠長到下崗給別人打工再到自己建窯當老板,幾十年風風雨雨,起起落落,李建峰一定有一個復雜的心路歷程。然而,李建峰幾句話就把這件事講透了:我當廠長是為國家干,當藝術總監是給人家干,只有現在是給自己干。只有給自己干才能放開手腳,充分施展自己的理想和抱負,在鈞瓷的藝術天地里縱橫捭闔,自由翱翔。
匆匆一面,李建峰給我留下的最深印象只有一個字——秀,從相貌的秀到內心的秀再到他的得意之作鈞瓷賞盤鈞瓷茶藝壺的秀,李建峰簡直一秀到底。【原標題:盤壺競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