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國營黑且瘦,性豁達,好煙好酒,好朋好友。我和他相見恨晚,很快便稱兄道弟無話不談起來。
崔國營的鈞華苑鈞窯正在大興土木,展廳及住所都是臨時租用的,凌亂而無序。再加之停電,燒不成水,崔國營一跺腳,走,咱去茶館!
我說慢,先參觀一下你的新樓。崔國營說,走,幾步路。
路邊,一座5層小樓已經拔地而起,初具規模。我問啥時竣工。崔國營說快,明年5月。我問蓋這樣一座小樓得投多少錢。崔國營說不少,這幾年掙的錢怕得全投進去。我說再看一下你的生產車間。崔國營說,走,后面就是。
去車間的小路旁拴著一條兇猛的大白狗。藏獒,崔國營說,朋友送的。
車間還是舊的,幾名工人正在裝窯,同樣凌亂而無序。崔國營說明年這房子也得重蓋。
臨去茶館前,崔國營又拐進他的臨時住所,卷了一摞報紙出來,說是他寫的論文和發表的小文章,想請我指教。
我有點兒吃驚,說原來咱們是同行,你也喜歡舞文弄墨。
崔國營嘿嘿一笑,舞文弄墨不敢當,業余愛好,寫不好瞎寫。
崔國營的車也是舊的,桑塔納。崔國營熟練地開著,七拐八繞就到了一家小茶館。
兩杯熱氣騰騰的毛尖端上來,我開始言歸正傳,問他的鈞華苑何時創辦。崔國營說2006年。我屈指一算說,沒幾年嘛。崔國營說,是沒幾年。過去朋友們都說我不務正業。朋友說的“正業”其實就是鈞瓷。要說我接觸鈞瓷夠早了,十八九歲就到二廠實驗室當臨時工,跟著劉建軍的父親劉振海學制瓷工藝,后來又被保送到景德鎮陶瓷職工大學,專修陶瓷造型設計。可是畢業回來后就開始從政了,先是到鎮經聯社當副主任,后又到西大社區當書記,晃晃蕩蕩就是十幾年。那些年,我雖然每天也是樂呵呵的,但心始終像在半空中懸著,落不下來,不踏實,不安穩。我忘不了我的專業,忘不了鈞瓷,晚上老失眠,做夢都夢見自己在燒鈞瓷。直到2006年,我才痛下決心,拋棄一切功名利祿,回歸我的老本行——燒鈞瓷!結果,鈞華苑創辦一年,我就被評為省陶瓷藝術大師……
這么快?
不是快,是我的起點高,有基礎。上高中時我就喜歡畫畫,主要畫水粉。恢復高考第一年,我就考上了廣州美院。
廣州美院?
我是正經八百考上的,而且考上的是廣州美院雕塑系。可是因家里弟兄多,窮,沒錢上。我在家排行老二,上面還有我哥。當時我哥正在讀大學,我呢,在二廠實驗室干臨時工,每月只有36元工資,20元給我哥,供他上學,還剩16元,留10元生活費,剩下6元全買酒——我這人有個賴毛病,好喝酒。這6元錢就是我一月的喝酒錢,買不起好酒,只能買最便宜的“一毛燒”。那時我最盼望的就是五一、十一,因為一到這倆節日,廠里就會出特刊,讓我畫刊頭,畫一個刊頭獎勵10元錢,都快抵上我半月工資了——話扯遠了,拐回來,說我是跟著誰學雕塑的,王之江這個名字你可能不熟悉,天津美院教授,全國聞名的雕塑大家。不過當時他正走背運,是下放“右”派,就下放在咱神垕的東風瓷廠。我可不管他是什么“右”派、“左”派,我從小就崇拜搞藝術的人,尤其崇拜那些藝術家,自然不會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我整天跟著他,衣食住行處處照顧他,活像他的生活秘書。我當然有我的目的,我想學本事,從他嘴里掏東西。我就是跟著王教授學會了雕塑,喜歡上了雕塑。今天,又憑借我的雕塑功底,在強手如林的神垕各窯口中,創出了鈞華苑的牌子,闖出了屬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我明白崔國營說的是鈞華苑的獨創產品——鈞瓷壁掛。如何把傳統鈞瓷的立體造型變成平面裝飾,換言之,如何把千百年來一直擺著看的鈞瓷掛起來欣賞?這是多少鈞瓷人從未想過的事,然而貌似粗枝大葉其實心細如發的崔國營卻想到了。
想到并不等于做到。把立體造型的鈞瓷變成平面裝飾的鈞瓷掛到墻上欣賞,無論對誰都是個不小的挑戰。
只有想不到的沒有做不到的,想到就得做到。這是崔國營的個性,也是崔國營的脾氣。不知經過多少次試驗多少次失敗,崔國營終于成功地把鈞瓷掛到了墻上。
掛在墻上的鈞瓷。我反復咀嚼這句話,越咀嚼越覺得有味道。
適才在崔國營的臨時展廳,我已粗粗欣賞過崔國營的鈞瓷壁掛,既有傳統的十二生肖、四大靈獸,又有頗具現代感的美麗少女頭像,其新穎獨特的造型設計大半出自學過雕塑的崔國營之手。
鈞華苑的注冊商標也是崔國營親手設計的,將神垕的“垕”字夸張變形,然后融入窯爐、煙囪、火膛、匣缽等多種鈞瓷元素,獨具匠心。
崔國營不僅擅長設計,而且善于寫文章。他的論文《淺談陶瓷造型設計的幾個問題》去年剛在“中原之星”專業論文大賽上獲得金獎。他發表的大大小小幾十篇關于鈞瓷的文章,篇篇都有獨到的見解。
崔國營真是多面手,一半鈞瓷人一半文化人。
崔國營說,他這些小文章都是忙里偷閑寫的。白天忙,朋友又多,又好喝酒,有了對鈞瓷的小感想小感悟,只能晚上抽空寫。
你對鈞瓷的大感想大感悟是什么?
我在我的論文里說過,鈞瓷是火焰的藝術,以型為本,以釉為魂。所以造型不但要經受火的考驗,還要給釉色留下一定的空間,寧簡不繁,寧粗不細,拙中見奇,奇中見巧。不過,這都還不是關鍵,關鍵是不能用手做鈞瓷……
不用手?我不禁詫異,不用手怎么做鈞瓷?
用心。用手做出來的鈞瓷叫產品,用心做出來的鈞瓷叫作品。產品與作品雖一字之差,意義卻全然不同。只有把鈞瓷當成文化來做,當成藝術來做,才能做出真正的好東西。每做成一件好東西,我都會有一種成就感,就像喝了幾兩小酒,欣欣然,飄飄然,別人不夸,自個兒先就醉啦。【原標題:回歸鈞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