絞胎陶瓷是中國,是鞏義窯與當陽峪窯窯工的發明創造,是世界陶瓷之林的神妙之花。
宋元以降,絞胎陶瓷在中國日漸走向式微,命若游絲,乃至在鞏義、在當陽峪窯故地,不幸失傳。絞胎陶瓷怎么絞的、怎么燒的,無人知曉。
絞胎技法不傳,已有600年矣。
失傳600年的絞胎技藝,竟然率先在東瀛日本復活。
將中國絞胎陶瓷介紹到日本的,是日本古陶瓷收藏家杉山、古陶瓷研究專家小山富士夫。
就此,古代中國獨一無二、已經失傳的這一瓷種,在日本掀起波瀾,并在上世紀40年代,在東瀛落地生根、開花結果。
絞胎,不但最終成為日本陶藝界引以為榮的一種技法,而且還有了一個日本名字,曰“練上手”。
20世紀,一批以“練上手”著稱的陶藝大師,漸次而生,尤其是松井康成(1927年~2003年)、伊藤赤水,在國際陶藝界享有盛譽,在日本被認定為“人間國寶(重要無形文化財保持者)”。
日本復活絞胎,不是燒瓷,而是制陶——以絞胎技法技藝,打造現代陶藝作品。
“日本多以陶創作,絞胎瓷作品很少。松井康成晚年由絞胎陶轉向絞胎瓷創作,是其絞胎藝術走向輝煌的重要標志。”河南省工藝美術協會副理事長、現代絞胎陶瓷藝術大師楊峽先生說,“在中國,由陶而瓷,從鞏義窯走到當陽峪窯,上下幾百年;在日本,由陶而瓷,是由松井康成一人完成的。概而言之,由陶而瓷,這一向前演進,是自然而必然的。”
從上世紀50年代起,陳萬里、馮先銘、葉 民3位著名考古學家,到當陽峪窯遺址進行田野考察,此后當陽峪絞胎瓷開始為學界所認識、所了解;步入上世紀80年代后,40年代前后出現的盜掘熱,因為收藏熱起,再度猖獗,當陽峪窯遺址表層上的殘瓷碎片,幾乎被收藏愛好者席卷一空。但是,獨步天下的絞胎瓷技藝,依然無人問津。
柴戰柱先生自幼喜愛書畫,稍長愛上收藏,尤其喜歡古陶瓷收藏,且被當陽峪絞胎瓷的獨特魅力所征服。不過,與絕大多數收藏愛好者一樣,他僅藏有絞胎古瓷殘片,無緣收藏絞胎古瓷整器,更不曾想過自己會投身復活絞胎古瓷的千秋大業。
一件非常偶然的事情,改變了他的想法與命運。
一次,他在北方某座城市的古玩市場,遇到一個熱情健談的古瓷收藏愛好者。交談中,得知他是焦作人,那人隨緣道:1949年前,焦作是全國四大煤都之一;古代焦作,是全國四大瓷都之一;當陽絞胎,是古代焦作稱雄全國、一枝獨秀的絕活兒。
接下來,那人的一句玩笑,刺痛了柴先生:“絞胎瓷,好玩意兒,可惜沒的燒了!看來咱們的老祖宗聰明,他們扔掉不玩的玩意兒,咱們后人想拾,都拾不起來!”
作為焦作人,眼睜睜地看著一枝獨秀的絞胎技藝,永久消失在當陽峪古窯的地平線上,真的是一種恥辱。
2000年,他多方籌資50多萬元,注冊成立焦作市金谷齋文化藝術傳播有限公司(焦作市金谷軒絞胎瓷藝術有限公司前身),開始復燒絞胎之瓷。
『絞胎瓷已有今生』
在柴戰柱之前,在1975年,當地瓷廠已經復燒過絞胎瓷。
恢復失傳幾百年的絞胎技藝,談何容易!
特別是在尚未改革開放的1975年,不知外面世界的當地百姓,想要復活絞胎瓷,只能蠻干!
為了復燒新絞胎,他們高價收購絞胎古瓷,將其擊碎,觀察它的“斷茬”。
“1957年,修武縣在當陽峪村建陶瓷廠……1975年,廠里著手研究恢復透花瓷(絞胎瓷)。當時完全沒有任何資料可供參考,成立試驗小組后,便在當陽峪村民手中高價收購了一個小缽,將其打破了一片,從斷茬上觀察其條紋、紋樣。通過推斷分析其花紋形式、泥料結構、工藝流程,經過先后幾百次試驗,當年終于按這個紋樣制出了產品。后來又擴大品種、式樣,其中幾件產品獲得了獎項,《河南日報》曾在第一版以《失傳千年的絞胎瓷新生》為題作了報道。”修武縣陶瓷廠前副廠長袁志泉先生在《說說當陽峪窯與恢復透花瓷》中這樣回憶道,“1976年,(我)被廠里推薦為工農兵學員,進入北京中央工藝美術學院學習陶瓷工藝,學期二年。1978年畢業后,又參加了河南省二輕局在禹縣神 鎮舉辦的學期為四個月的陶瓷工藝學習班,聘請中央工藝美術學院教授講課。在學習班上,安排禹縣人做鈞瓷產品,臨汝人做汝瓷產品,洛陽人做唐三彩,叫我做透花瓷。我怕給廠里造成泄密,便推說不會做。中央工藝美術學院的高莊教授看出我思想上有顧慮,便說這其實沒有啥,說他1963年在江蘇宜興就做過絞胎瓷。我說我們的透花瓷是用金屬模具軋制成型的,他說這樣做不行,就把他制作的一套工藝流程又教給了我。我學會后,便回廠里按照這個工藝流程做了一把透花茶壺,作為學習班的畢業設計……后來,我制作的‘纏枝牡丹瓶’被評為1987年度河南省陶瓷藝術設計一等獎,并獲得了榮譽證書。”
“蠻干”,當然是不行的。
機緣巧合的是,1981年,北京故宮博物院珍藏的兩件當陽峪宋代絞胎瓷,引發中央工藝美院梅健鷹教授(中央大學藝術系畢業、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碩士,曾任中國陶瓷美術學會副理事長、中央工藝美術學院陶瓷系主任,著有《中國陶瓷發展簡史》、《我國傳統陶瓷藝術風格》、《色彩原理及其在陶瓷上的應用》等)的興趣。之后,他親臨當陽峪,考證、試制絞胎瓷,對失傳的絞胎瓷工藝中幾種不同的絞胎紋理,進行研究開發,成功復活了絞胎瓷技藝,不但仿造的當陽峪絞胎瓷以假亂真,而且通過創新,驚現于人們面前的絞胎藝術瓷,更為異彩紛呈,光彩奪目。
絞胎瓷在它的故鄉消失600多年后,又在它的故鄉起死回生。
梅健鷹是新中國第一代陶藝家的杰出代表,他曾談及中國陶瓷藝術的價值趨向:“我們祖國有著優秀、豐富的陶瓷遺產。好的傳統應該繼承,要徹底了解民族傳統及地方特色,更好地向傳統及民間藝人學習。但是繼承傳統不等于抄襲,主要是在傳統的基礎上來創新。”
回望這段歷史,1986年出版的《修武縣志·陶瓷》這樣寫道:“建國后,黨和政府十分重視當陽峪名瓷的恢復與發展……1975年至1978年,在‘工業學大慶’運動中……(修武縣陶瓷廠)把恢復失傳數百年的‘絞胎瓷’列為廠內重點攻關項目,專門成立了試驗小組,參考‘絞胎瓷’古瓷片……成功地制作出絞胎瓷器……新恢復的絞胎瓷,繼承了傳統工藝,花樣眾多,格調新穎,色彩絢麗,品種齊全,不僅有二龍戲珠掛盤、孔雀開屏掛盤等裝飾觀賞瓷,而且有茶壺、茶碗、茶盤、小碗及筆筒、墨臺等生活、文化用品瓷。1982年,‘絞胎瓷’部分產品在廣州交易會第一次展銷,深受中外客商歡迎,很快被搶購一空。”
焦作當陽峪絞胎瓷有限責任公司董事長孟凡斌先生說:梅健鷹的絞胎瓷藝術作品,而今要價在100萬元上下;上世紀80年代前后的絞胎陶瓷,一只小碗,也在3萬元上下。
在“工業學大慶”運動中復燒的絞胎瓷,因尚無市場的支撐,很快敗落。
“當時生產的東西就很少,保存到現在,完整的東西也就更少了;與絞胎古瓷相比,它也多不到哪里去了。”孟凡斌先生說,“而今,在復燒絞胎瓷上,大約分為兩個路徑:其一,走的是創新之路;其二,恪守的是復古之路。至于我的選擇,主要是復古,以古法鑄造絞胎之瓷。”
復古與創新,繼承與發展,一如絞胎瓷的雙翼。
雙翼,不可缺一。
不然,絞胎瓷也許還會湮滅,沒有明天。
『絞釉瓷只有前世』
2006年,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義務教育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九年級·美術》課本,楊峽先生的絞胎瓷藝術作品《花器》、柴戰柱先生《碩果》,與亞洲落差最大的瀑布——云臺山瀑布,一同入編《美術》教材。
城市名片入編《美術》教材,這在焦作,還是第一次。《美術》教材上說:絞胎瓷是瓷器中的一道奇觀。它胎中帶有花紋,釉色透明,花色斑駁自然天成,有“表里如一”的美譽,北宋時已享有盛譽,重要窯址在焦作當陽峪。
楊峽,河南省工藝美術行業協會副理事長、焦作市工藝美術學會名譽理事長、河南省工藝美術大師。
林林總總,都是“虛職”。
他的“實職”,是焦作市科技局副局長。
楊峽因主持河南省科技攻關項目——焦作絞胎藝術瓷研究課題,榮獲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國家發明博覽會銅獎等。
“2001年,(焦作)市委、市政府在大力發展旅游業的過程中,把挖掘開發絞胎瓷旅游產品項目下達給了市科技局。為此,市科技局成立了以我為組長的科技攻關小組,組織全國各地一批當代陶藝家、工藝美術大師及陶瓷工程技術人員,潛心研究當陽峪絞胎瓷的質地成分、工藝原材料、制作技法,并運用現代科技,通過不斷試驗,使絞胎瓷工藝得以重見天日。”楊峽說,“都是從零開始,我當然要動起手來,親力親為。”
雖然只是“業余愛好”,這么一愛好,他的作品,竟然入編《美術》教材。
蓋因他的“業余愛好”,非常“專業”。說他是現代絞胎技法的開拓者與創新者,實不為過。
當然,他領導實施這一焦作絞胎藝術瓷研究課題,得到了中國工藝美術大師劉富安先生的指導,也得到了中國工藝美術大師王錫良先生的首肯。
與楊峽先生一樣,柴戰柱先生除了是此次絞胎瓷成功復燒與創新突破的組織者、絞胎技法的發掘者與創新者外,更是4項發明專利在身的絞胎瓷生產實施者。
“我的最大心愿就是培養一批絞胎陶瓷藝術創作人才,能夠擔當起傳承、創新當陽峪絞胎瓷文化的重任。”柴先生說,“失而復得的絞胎技藝,再也不能又一次在當陽峪敗落下去了。”
除了研究與繼承傳統技法,柴戰柱還與技術人員一起,創新與總結出絞胎藝術瓷的16種基本紋飾裝飾技法,開發出8大類100多個品種的絞胎藝術瓷作品。
絞胎瓷是古老的,在柴戰柱手里,它又重現出青春的力量:多色融合,象征著和諧;表里如一,代表著誠信;肆意流淌,變幻無窮,表達的是我們這個東方民族的古老神韻,也是當代世界現代藝術的抽象之美。
只有青春,才會有蓬勃的生命力量。
比絞胎瓷更神秘、更抽象的,則是絞釉瓷。
絞釉與絞胎大約一起誕生,也是由鞏義窯創燒,當陽峪窯集于大成的。
絞釉與絞胎雖然都名之曰“絞”,但大相徑庭。
現在,對絞胎的認知,基本上已經明晰,仿古復燒基本上也是成功的;但是,對于絞釉瓷,還沒有誰的復燒算是成功的。
“那種汪洋肆意的藝術效果,還沒有誰能夠復燒出來。”當地陶瓷專家王鴻新先生說,“肯定是方法上不對頭,一開始,也許就錯了!”
因為“絞釉”,有人望“字”生“法”:蘸釉滴在胎上,前后左右晃動,逼其流淌。結果,燒出來的瓷器,釉之紋飾,呆板呆滯。
一次偶然的機緣,讓大家明白,方法錯了:燒好的、沒有上釉的素胎上,竟然已有絞釉紋飾。
不是“絞釉”,又是什么?
絞的是化妝土?
有人去絞化妝土,依然不得絞釉陶瓷之神。
絞胎瓷復燒成功,絞釉瓷呢?
它,躲在時空里,是竊笑?還是哭泣?
絞釉瓷,我們這一代,真的“拾不起來”? (全文完)【原標題:“當陽峪里說絞胎”系列之四 一“絞”之瓷的前世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