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墜子書
2014/8/14 16:59:47 點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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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耿耿于懷的是,墜子書為啥叫河南墜子。你是沒見過墜子書在我們魯西南引起的轟動。
一般是夏天,黃昏時分,誰家門前的空地上就坐了一位盲人。背上背著弦子,地上放著行囊。大家都興奮起來,奔走相告:說書的來啦,快去燒湯啊!
說書的盲人要求極其簡單:只求一天三頓飽飯,夜里有個安身的地方。那么誰來管飯哪?很簡單,也很有趣。那時一到吃飯的時候,大家都是端著碗到大街上來吃。誰來的早了,說書的就跟誰吃。大家都很自覺,也很默契,從不會互相推諉而讓說書的挨餓。如果說書的在一個莊上不是因為唱翻了 “缸子”(意即所會的曲目都唱一遍了)走的,而是餓走的,那這個莊子離倒霉就不遠啦。為什么哪?以后說書的就不上這個莊上來啦!說書的都不上這個莊上來,說明這個莊上的人不厚道,大人小孩出門都抬不起頭來。
雖然是一天三頓飯,但白天并不唱。因為大家都要干活,唱也沒人聽,只是晚上一場。晚上,說書的先生吃飽喝足了,選一個空曠的地方,“咚咚咚”一通邊鼓,人們可慌緊了。男人和孩子最灑脫,碗一推就走。講究的手里提個馬扎或是小凳,懶省事的就空著兩手,到了地方,就地取材,找塊磚頭;或是因陋就簡,把自己的鞋子褪下來;還有的呢,干脆席地而坐,和土地爺親熱一晚上。
“咚咚咚”二通邊鼓,可把出不了門的婦女急壞了。刷鍋洗碗,喂豬飲牛,還得哄孩子睡覺。有時候孩子老不睡,女人就急了,把油燈移到孩子眼前,讓孩子看燈玩兒,自己就去聽戲啦。因此失了火傾家蕩產的,把孩子燒殘或是燒死的,每年都有,可就是不改!
女人把一切做完,扣著扣子,咒天罵地般跑到說書場,先生已敲了三通鼓,正朗聲道白:天也不早了,人也不少了,雞也不叫了,狗也不咬了,咱閑話少說,書歸正傳……
當然這是二三十年前的場景。那時我還是個孩子。雖然沒少在書場里混了,但留在記憶里的,也就是那幾句開場白,大樹底下黑壓壓的人群,“咚咚”的邊鼓……至于說書的內容,是一點兒印象也沒有啦。
以后就是求學、工作、養家糊口。墜子書藝人們也都有所養,不用再為了一頓飽飯而櫛風沐雨、顛沛流離。這期間,我再也沒聽過墜子書,我以為,它已經從我心目中徹底淡出了,并且以后也不會再有任何瓜葛。
偶然的一次,忽然從電視上又聽到了墜子書。老藝人那蒼老但激昂的唱腔,委婉而流暢的墜琴,如熱流般一下子浸潤了我全身每一個毛孔。我眼眶發燙,喉頭發緊,哽咽不能語。我的失態,不僅驚呆了妻兒,也把我自己嚇了一跳。原來,三十年來,它執著得像一顆種子,一直蟄伏于我內心深處,一觸即發,一發而不可收。
現在想來,墜子書唱腔高門大嗓,唱詞直白樸拙,雖難登大雅之堂,卻暗合了山東人粗獷豪放的性格,用當地的土話說,就是對脾氣啦。對了脾氣,那是可以生死相許的。另外,墜子書還有一個特點,也像山東人一樣,那就是粗獷之中也不乏柔情。墜子書的配樂——墜琴,就體現了這種柔。唱腔起時,它如婦之隨夫,如影之隨形,不離不棄,又不喧賓奪主;唱腔止時,它順勢而上,或一波三折,或一瀉千里,把韻味做足。它不像那些豪門劇種,靠宏大的場面作勢,從頭到尾,鑼鼓鏗鏘,唱得緊,敲得緊,對演員,對聽眾,都是嚴峻的考驗。而墜子書藝人,一張嘴,一把琴,就走遍天下。誰敢說,這些藝人里面就沒有幾個像阿炳一樣的音樂奇才!
活到四十歲,也經歷了一些世故人情,能讓我感動到哽咽失語、愛到偏執輕狂的東西,已經不多了,而墜子書,便是這不多中的一種。
責任編輯:C009文章來源:牡丹晚報(2011-1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