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回到洛陽,住在好朋友張仲之家里。其時,張仲之與駙馬都尉王同皎等人正在召開秘密會議,商量如何除掉權臣宰相武三思。好朋友沒有避諱,將這樣的想法直言相告。宋之問的腦子立即發熱,直覺告訴他,這又是一個接近權要的好機會。他想也沒想,立即轉告了他那個同樣獲罪的書法家弟弟宋之遜,并安排侄子宋曇等人出面告發。本來是懷著“近鄉情更怯”的心態回來,因為“檢舉”有功,將功贖罪,又得以晉升進京,兄弟一家皆大歡喜。弟弟宋之遜做了光祿丞,宋之問做了鴻臚丞,官居五品,換成了緋紅色的袍服。好朋友張仲之、王同皎等人在牢獄里接受三提七問,嚴刑逼供,被打得遍體鱗傷,血濺衙堂。一面是邀功請賞,一面是斬首棄市。《朝野僉載》里講,天下人都怨恨宋氏兄弟這一卑劣行徑,都說,宋之問等人身上的紅袍,是用王同皎等人的血染成的。
賣友求榮,害友圖進,這是一次致命的人格變異。從媚附權貴到喪盡天良,虛榮心扭曲為不擇手段的名利心,以血袍換錦袍,宋之問的這一步,走得令人不寒而栗。從此,宋之問將寫文章的心機,孤注一擲地用在了關乎個人升遷上。
景龍三年,宋之問還出了一次名。那一次,唐中宗在昆明池主持詩歌精英賽,相當于詩歌實力派之間的華山論劍,高手云集,按囑作文,由上官婉兒負責評判優劣。一時間,樓上紙片紛飛,差一點的詩歌都在眾人的驚詫目光中緩緩飄落。到最后,只剩下宋之問和沈佺期兩人的詩握在她手里。眾人翹首,不知誰能得此桂冠。不一會兒,沈佺期的也被摔了下來。上官婉兒的評價是:“二詩文筆相當,但沈詩結句‘微臣雕朽質,差睹豫章才’辭氣已竭,而宋詩《奉和晦日昆明池應制》結句‘不愁明月盡,自有夜珠來’陡然健舉,若飛鳥奮翼直上,氣勢猶在。”這其中,不排除因為上官婉兒與武三思的私交(宋之問畢竟曾經檢舉有功,算是武三思的半個“救命恩人”),但宋之問又以一首應制詩再度揚名,技壓群彥,風頭出盡,成為當時首屈一指的大才子。
好運再次降臨。宋之問又憑借他的文章才華,體面地活躍在京城。盡管寫過許多淡泊清靈的詩句,但他巴結權貴之心始終存在。先前的教訓早已忘得一干二凈,武則天不在了,張易之兄弟沒有了,他又將目光移向新政權的執掌者,先是攀附太平公主,得以重用,后見安樂公主權勢日隆,又移舟登陸,極盡吹捧奉迎之能事。宋之問的轉向之快,堪稱文人之最。
寫文章游刃有余,但想在政治的峭壁上騰挪跳躍,并非易事。他的反復無常,瞞得了一時,哪里能瞞得了一世?唐中宗想將宋之問提拔為中書舍人,可是,太平公主對他已經厭煩了,只輕輕一提他在選拔人才時收受賄賂的事,情勢隨即大變,擬被提拔的人選,成了有問題的審查對象,立即被勒令卷起鋪蓋,再度離京。
亡命天涯的生活又開始了。宋之問又大量地寫詩,他的一生在不停地寫詩。詩歌成了他支付生命、博得虛名的武器,在貶官的途中,他確實作了大量的反思,真正留下來的,終究是他的懺悔與追思。只是不知,他是否心存幻想,希望借助謫臣望歸的美文,重返官場。
陽月南飛雁,傳聞至此回。我行殊未已,何日復歸來?
江靜潮初落,林昏瘴不開。明朝望鄉處,應見隴頭梅。
——宋之問《題大庾嶺北驛》
宋之問的詩源源不斷地寄往京城。訴說自己“兩朝賜顏色,二紀陪歡宴”的光輝歷程,也表明自己懺悔醒悟、改過自新的決心,可惜新上任的唐睿宗李旦不吃這一套,因為鄙惡他的為人,以“獪險盈惡”流徙欽州。到了唐玄宗執政初年,曾經擾亂李唐王室的人員都受到懲處,宋之問被下令賜死。
宋之問的一生,寵辱皆有詩。他的為官之道是失敗的,為友之道更是糟糕,祛除不了內心深處的虛榮與浮躁,不懂做詩先做人的道理,枉讀多年詩書。傳說宋之問的外甥劉希夷所作《代裴白頭翁》一詩中有“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之千古名句,宋之問遂生奪句之心,騙劉希夷來家,用土囊活活壓死。之后,宋之問將這一句加入自己的《有所悲》中。此為千古疑案,并無證據,但宋之問在民間的名聲之差,可見一斑。
“才華蓋世,無恥之尤”。宋大才子最大的貢獻,是為后世提供了一個失行文人性格命運的案例。這不能不令天下文人警醒。【原標題:宋之問: 問君因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