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6月，我是帶著這個文件到濟源市人民政府任副市長的。這樣的副市長生活，只不過使一個作家的旁觀角色的位置改變一下，與當今時尚的采風活動，可謂跑馬觀花，深入實地采訪，可謂走馬觀花，實則是一種模式，充其量只是下馬觀花而已，一個要害的字是沒有脫離了“觀”。

　　我決心改變這種掛職狀態，制訂了自己的工作計劃，將市里的十二個鄉鎮、四個辦事處列了張表格，我要逐一深入進去，搞調查研究。還有對全市的代表性企業，也列出計劃逐一進入，實地調研。

　　叫一個作家管這么重要的工作，要不把濟源市弄亂，就出鬼了！

　　奇跡是這時候出現的。我幫助一家企業打開了十分關鍵的銷售渠道，照他的游戲規則，我可以拿到100余萬元的提成。然而，我沒要這筆錢。沒有想到，這件事竟然成為讓我分管移民工作的重要依據之一。之后，又一件事，是我幫助一家重要的企業渡過了一道難關。也許，這又成為以后讓我分管移民工作的依據。

　　1997年2月，在全市經濟工作會議上，市委書記和市長正式宣布，由焦市長(我)分管全市的小浪底移民工作。用市委書記的話說，主管移民工作的領導，第一是“不貪”，因為移民的資金很多，僅濟源市就有十多個億。第二是“有辦法”。移民被稱為世界級難題，是最難做的工作……

　　其實，這時候，對我的挑戰和考驗也不期而至。已經有人預料：“叫一個作家管這么重要的工作，要不把濟源市弄亂，就出鬼了！他是一個外地人，連哪個村在哪個方位都不知道，能管好移民？笑話！”這時間，我的首要任務是調整心態。否則，就會出現這些人預測的結果。我很清楚，作家，特別是專業作家，大都有個共性缺陷：就是太自信，太自以為是，還有那發展到自命不凡的田地，莫名其妙的清高境地。實際上，在生活面前，任何人都是小學生。

　　心態健康了，我原來的不足之處立即變成優勢了。我現在知道了，有許多我應該知道而自己卻不知道的東西，到了這種境地，我就會想方設法弄明白我不知道的東西。

　　我開始制訂自己的工作原則，其中有一條是對所有的移民來訪，我一律接待。這樣一做，我的辦公室熱鬧了，就像醫院的名醫坐診，一撥接一撥的“病人”(移民)絡繹不絕地走進政府。市政府秘書長來找我了，很是客氣地說：“焦市長，你這樣接待移民來訪，太辛苦了，市長可不是誰想見就能見的……”

　　我沒有改變自己直接接待移民的做法。實踐證明，幾個月下來，我得到了極為豐富的第一手資料，了解了千奇百怪的移民問題。最重要的是迅速及時地處理了應該解決的問題。隨著問題的解決，來訪的移民也在日益減少。之后，我就到移民村現場辦公。有一個移民村，因為分房子有意見，一排排房子由移民鄉為他們建好了，雖然房子面積大小及建筑模式一樣，但是誰都想要風水好的位置(實質是看著順眼，生活方便的方位)。可是，這些好位置的房子只能是掌權分房的干部們所得，或者是干部們的親戚朋友和有關系的人所得。矛盾十分激化，移民成群結隊上訪。怎么辦？我說，抓鬮分房。這句話立馬引起干部的反對。我沒有退讓，因為村莊里都是農民，村長也是農民，農民不存在工齡長短、職務與職稱高低，大家都一樣。事情就這樣定了。別看這么簡單的抓鬮，真抓起來并不那么順當，開始兩次都沒成功，不是有一些人故意不到現場，就是那鬮抓著抓著就少了。其實都是干部在暗中搗蛋。一氣之下，我坐鎮指揮抓鬮，事先定出約法三章，明確抓鬮紀律。就這一次，從早到晚整整折騰了八個鐘頭，才算把鬮抓了，房子分下去了，卻沒有一個人上訪，效果非常好。以后所有移民分房或分宅基地，都用抓鬮的辦法。

　　中國自古有“水至清則無魚”之說，咱不能把事弄得太認真了……

　　移民蓋房，原來由鄉與村的干部出面張羅，與建筑隊簽合同到付建筑款，都是干部操心操辦。房子分到移民手中，問題出來了。老百姓來找政府說事，不是張家的房子裂縫，就是李家的屋頂漏雨，要么是劉家的門窗崩裂變形，或是趙家的房屋地基下陷。修房子嗎？當然應該，可是錢從哪里來？再說，有個問題，移民說是問題，干部說那不是問題。移民們就嗷嗷地喊，是干部吃了建筑隊的回扣，使建筑隊偷工減料。事情弄到這一步，就不好評這理了。然而，這事提醒我，為何不采取預防性措施，一開始就不叫這種事發生。索性改公建房為私建房。當第二期移民搬遷時，房子全部改為私建。實際上，移民也想自己建自己的房。干部們只是把宅基地劃清楚，負責處理夯實地基的事宜，下邊的活就由移民自己上陣了。蓋房時，房主就是監理，稍有不合適的地方，“監理”就會指示工人師傅推倒重來。從房子私建后，再沒有人找干部、找政府，說房子質量問題了。更重要的是，也沒有人說干部吃回扣了。

　　做副市長期間，我為移民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改革了資金發放的辦法。移民上訪告狀，其中80%是因為移民的實物補償款不能按時、足額的發放引起的。他們懷疑干部從中克扣和貪污了移民款。老百姓的實物補償款是他們故居的房屋、豬圈、牛棚、雞窩、廁所以及院前屋后的樹木等等評估作價后，國家發給的補償款。移民們用這筆款再蓋新房。這筆款由國家計委撥給國家水利部，水利部將錢撥至河南省，省政府移民辦將錢撥給移民市(縣)，市移民局再將錢發給移民鄉，鄉再發給移民村，村長和會計將錢兌現給一戶戶村民。其實，這筆錢一到市縣里，就開始“磨損”了，特別是進入鄉與村兩級政府。為這事，市委書記、市長也在發愁。鄉與村不像市直機關財務管理得規范。特別是村，錢一到村長的手，誰還控制得住啊！很風險！到底怎么辦？我與時任的移民局長商議，干脆一個移民戶一個存折，錢到濟源，就分到一戶戶的存折上，其他任何人都摸不住這錢。

　　這種辦法一宣布，立馬炸了鍋，移民鄉領導與移民村干部怨聲載道，罵聲連天，指著市移民局干部的鼻子質問，你們為啥這樣不信任我們？這是誰出的餿主意？！

　　移民干部一個個被逼的沒了辦法，有人就實話實說，是焦市長叫這么發的……

　　鄉長們開始出入我的辦公室了，與我論理說道，有個鄉長當面問我：“焦市長，為什么我們移民鄉的移民款，連叫我們摸一摸都不叫，我還是鄉長不是？”我說：“這錢你摸一摸，它會多嗎？”鄉長說：“看你焦市長說的，我又不是魔術師，它咋會多哩！”我說：“既然不會多，你摸它干球哩！”有德高望重的領導人物找到我說，焦市長，這種事可不敢弄得太猛，你要是不叫他們管移民款，他們還有積極性嗎？他們要是都撂挑子不干了，移民這事咋弄，中國自古有“水至清則無魚”之說，咱不能把事弄得太認真了……我的思想斗爭開始激烈了，是進？是退？在這事上，我大概是做出了職業官員不會做的事，終于以一戶一個存折的發放辦法強硬推行下去。從那以后，再沒有因為移民的實物補償款的發放問題來上訪了。廣大移民對這種做法十分滿意。

　　若不改變原來的方案，即使以后出了問題，你焦市長只是執行中的問題，若變更了方案，一旦出現了問題，罪責可就全扣在你的頭上……

　　我為移民工作做的最冒風險的事是變更了國家已經批準過的規劃方案，改9000人出市為留市安置，這又是一件違背官場潛規則的冒險行動。濟源市的9000人出市安置，是濟源市原移民領導班子做的規劃方案，這個方案已報至省政府與國家水利部，并獲得了批準，批準的方案又經國家計劃委員會核準，欲開始操作。我一接手移民工作，這個出市安置9000人的問題就成為一個爭執的熱點。對這個問題，我進行了扎實的細致的調查，得出的結論是，倘若實施這個方案，被強行送到異地安置的移民，定會有相當人數返遷濟源。這不僅是因為濟源特殊的人文環境和愚公故鄉的個性使然，還因為濟源9000人被安置的異地，無論就自然生態環境還是人文環境，與濟源本地的移民安置地反差甚遠。我的面前又呈現出一次生死抉擇。一位高層的好心領導勸我說，若不改變原來的方案，即使以后出了問題，你焦市長只是執行中的問題，若變更了方案，一旦出現了問題，罪責可就全扣在你的頭上……可是，倘若不改變方案，濟源的移民必將大亂，盡管我個人不負規劃失誤的責任；倘若變更方案，談何容易！又是一次打拼搏斗，真是在刀光劍影下推進著方案變更，同時我又上竄下跳到省、水利部、國家計委爭得他們對變更方案的諒解。

　　濟源市委先后兩次向省委組織部寫了報告，請求將我留下，繼續分管移民工作，他們不想再換“教練”。

　　正是我為濟源的移民做了這些關鍵性的決策，移民工作方順利起來，真正使移民做到了“搬得出，穩得住，富起來”，濟源市的小浪底移民先后獲得1997年度、1999年度、2000年度三連冠的庫區第一名，成為小浪底移民工程的排頭兵。2001年5月，在長沙召開全國移民工作會議時，國家水利部授予濟源市為全國移民先進單位，這項殊榮不僅在河南省是唯一的，在全國也僅有河北省秦皇島市。

　　我的工作得到濟源市廣大人民和領導的充分肯定。我能連任六年副市長，就是最好的證明。作家掛職任期規定只有兩年。濟源市委先后兩次向省委組織部寫了報告，請求將我留下，繼續分管移民工作，他們不想再換“教練”。移民工作就像一場激烈賽事，主管領導就是教練。濟源市委的請求獲得了省委的理解和支持。我方能繼續深入生活，主管著我喜愛的小浪底移民工程。待我離開濟源返回文學院時，濟源先前四萬人移民僅剩下2000人了。

　　現在我又進入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開始體驗法官生活……

　　深入生活，體驗生活是無止境的，生活是一部永遠讀不夠的大書，只有沉下去，才可能發現它的奧秘和瑰寶。從濟源回到文學院后，我又受聘于河南姿華房地產公司任副總經理，分管公司的企業文化、行政管理及人力資源等，進入了公司的核心決策的位置。在這地方，歷經三個寒暑。接下來，進入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開始體驗法官生活。每天，我與法官一樣走進神圣的法院殿堂，坐在法院為我安置的辦公室，我可以認真地看我想看的卷宗，進法庭聽我想聽的審判，約我想了解的法官，參與某些庭的活動，或到本省的任何一個中級法院和基層法院去調研，去了解我感興趣的課題，也是為了支持我的工作，法院領導又特別為我安了一個鄭州市金水區法院人民陪審員的頭銜……

　　正是這樣地深入了生活，我方有了寫不完的素材，有了勃勃生機的“競技”狀態，也有了多家“定貨單位”。這些年，我先后創作了《市長日記》、《市長手記》、《市長筆記》、《市長后院》四部長篇小說。這四本書一直處于河南文藝出版社圖書發行銷售巔峰位置。他們譽為，市長系列作品是繼二月河的帝王系列之后河南文藝社的第二個高峰。

　　如今，我已經在法院生活兩年多了，我的法官三部曲長篇正在孕育之中。慕名而約我的法官作品的幾家出版社隔三差五地會向我催稿。我清醒地意識到，作品的成與敗，80%決定于前期的準備。我對自己說，準備得扎實些、扎實些、再扎實些、再扎實些。作品也像生孩子，十月懷胎，一朝分娩。決不能因為懷胎時間不足，而使孩子先天不足。我對未來的作品充滿了信心。焦述【原標題：“作家市長”焦述真情講述市長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