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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國說反就反了
景帝即位不久,因為文帝朝把太多的軍政資源羅致給本家兄弟子侄,這些諸侯王身懷利器、殺心自起,又與政風剛猛、主張削藩的“景帝-晁錯”改革組合激情碰撞,結果劉氏后院起火,七國之亂爆發。這場內亂爆發的最直接因素,是“削藩”沒有爭取到功臣子弟派和外戚派的加盟與支撐。晁錯的背后是官吏派——這是一個新興的政治派系,其先驅是賈誼,此派當時立足未穩,到武帝朝張湯、桑弘羊時,這一派才真正舉足輕重。
景帝初登大位,年輕氣盛,不信“治大國如烹小鮮”的道理,結果變亂遽發,應對倉促,周亞夫臨陣被任命為太尉,統領一支從各處匆忙拼湊起來的朝廷軍——這支漢興以來規模最大的雜牌軍,共有36個將軍,周亞夫得把他們一一擺平。
周亞夫之父周勃當年也曾是太尉,指揮百戰之師,平定了高祖朝多次異姓諸侯叛亂,戰友、舊部遍全軍。但景帝和反王給周亞夫留下的時間實在太短。
有多短呢?18天。
景帝三年正月丙午日,由膠西國帶頭,七國集體處決了朝廷派駐的官吏;當月甲子日,吳國20萬大軍發兵出境,渡淮進入中原,朝廷超過一半的國土失去控制。周亞夫必須率軍截住吳楚組成的主力叛軍,避免他們進入關中,威脅首都。
吳、楚、趙、膠西、膠東、菑川、濟南七國之亂的共主是當時已經62歲的吳王劉濞,此人四十多年來收買亡命、厚積薄發、處心積慮、無惡不作。聯合諸王造反后,他的第一個戰略攻擊目標,是景帝的王弟所在的梁國。
周亞夫怎么計算著打仗
這里需要講解一下吳王為什么不直搗長安,或先占據天下總糧倉,而是攻打梁國。有人說,因為梁國的位置險要,該國卡在大部分反王的領地和朝廷控制地區之間,所以干掉梁王,反王們的軍隊才會長驅直入,沒有后顧之憂。但是,梁國再重要,有長安重要嗎?當時長安一片混亂,景帝甚至殺了晁錯以求緩兵之計,而周亞夫臨陣掛帥,就算是超人,也不可能將短時間內拼湊起來的部隊打造出野戰能力。所以七國直取長安是上策;若不行,則應該攻占雒陽的天下總武器庫,和敖倉的天下糧倉,利用這些資源,在反叛地區內完成戰略展開,做持久戰的準備。
然而,吳王沒有選擇上策和中策,而是攻打梁國,取用了下策。
古來造反,有兩種套路,一種可以將其總結為“殺人”戰術,另一種則為“放火”戰術。
所謂“殺人”戰術,就是沖入對手的房子,認準戶主,一擊斃命,至于是從門、窗還是像圣誕老人那樣走煙囪,殺人的武器是刀、槍還是折凳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結果;而“放火”戰術,則是四處點燃對手的房子,趁亂進去一路打砸搶,對方滅火,我就再點,最后不是我被燒死,就是對手被燒死、被累死。
歷史上使用“殺人”戰術的不乏造反成功的例子:周武王滅商、明朝靖難之役、安史之亂(得手了一半)或女真推翻遼朝等。
而放火戰術雖痛快,卻成功者鮮見:陳勝、張角、黃巢、吳三桂以及洪秀全都失敗了。
又殺人又放火的也有,其中朱元璋成功了,李自成則失敗了。
吳王劉濞采取的就是放火戰術。放火也是有可能得手的,關鍵你要有足夠的體能儲備和耐心,正所謂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
于是周亞夫在行軍路上不斷替吳王算賬:20萬大軍平推直進,受阻于守備堅強的梁國城下,他們能帶多少糧食?帶多少輜重?若打破梁國,又能得到多少補給?
當周亞夫趕到敖倉,發現那里的糧食一點也沒有被叛軍掠走時,他已經算明白自己必勝,可以從容按“既定方針”辦了。
“既定方針”與功高震主
什么既定方針呢?出兵前夜,周亞夫秘密面見景帝,太尉說:陛下,為了保住長安,爭取大軍動作的時間,臣請必要時犧牲梁國。
景帝點頭了,但什么也沒有說,那之后也沒有對任何人說起。
這便是周亞夫的既定方針,但皇上并沒有給他這樣的一張條子。
按此方針,周亞夫扼制住叛軍的要害后,堅壁不出,置遭到圍攻的梁國于不顧,只派出縱隊切斷了叛軍的糧道。梁國被打得險象環生,幾乎陷落,只賴名將韓安國坐鎮,終于逐漸挺住。
怎么叫“逐漸挺住”?因為叛軍沒糧了。人馬越多,供糧越難,何況補給線已被切斷。
于是叛軍棄梁國而攻打周亞夫,被以逸待勞的周家軍從容擊退,至此全軍崩潰。周亞夫趁勢追擊,吳王被殺,諸反王或滅或降。
整場反叛歷時不到3個月,便被撲滅。
周亞夫因平叛首功,兩年后進位為丞相,因為沒有再大的官可以封給他了。
周家人再次功高震主。
不過,被迫做了一次肉盾的梁王,恨死了周亞夫。而且沒人告訴他“既定方針”的事。梁王多次在皇帝面前表示:我跟周亞夫,兩個只能存一個!
然而對周亞夫,皇帝顯得非常敬重他,他也以天下為己任,裁決如流,多謀敢斷。
于是,在廢立太子問題、封國舅為侯的問題、封匈奴降者為侯的問題上,周亞夫都堅決頂回了皇帝的意見,一如他的“細柳風度”。
但是朝廷不是他的細柳營,朝廷是皇帝的地盤。景帝和文帝也完全是兩種人。
文帝以柔術治天下,景帝以毒術治天下。
于是,當周亞夫又一次以“稱病”方式給皇帝施加壓力的時候,皇帝批準了他的“請辭”,他一共當了5年丞相。
一代雄才死得不明不白
和老爹一樣病退之后,周亞夫的命運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
一天,景帝突然召見他,并賜酒食。
可是皇帝給他一大塊肉,卻沒有給他刀和筷子,和項羽當年給樊噲一匹豬肉拌子一樣,只不過這次做成了熟的。
皇帝觀察著他:看你能怎么吃這塊肉?
只見條侯回身對御前侍者說:把餐具給我取來。
御前侍者回頭看皇帝的眼色。
皇帝笑著說:這,還滿足不了你嗎?
周亞夫脫帽謝罪:恕臣無禮。
然后他找個關節告退了。皇帝目送著他的背影說:這個較勁的人,將來我死了,還有誰能管得了他!
不久,條侯的兒子為他置辦裝老的陪葬品,其中有些紙糊的刀槍。但周公子拖欠了運輸工的工資,于是人家揭發周家“蓄謀不軌”。
馬上就有辦案人員來質詢條侯,后者一言不發。皇帝看了審訊紀錄后,大怒(他怒得何其古怪),說:“辦這個人,還需要理由嗎?”
于是條侯和他老爹一樣,也進了詔獄,御用法官廷尉親自提審他問:您想造反嗎?
周亞夫覺得這話問得太兒戲:你認為,我能用紙糊的刀槍造反嗎?
可是廷尉一點不覺得兒戲,說了一句極其經典的斷辭:您縱使不在陽間造反,也是想在陰間造反啊!
對條侯的審訊就此結束。
這時,卻突然傳出了條侯的死訊:條侯在獄中絕食5日,嘔血而死。
這是《史記》的實錄。可笑,絕食可以死人,可是有因為絕食而吐血身亡的嗎?
司馬遷用春秋筆法告訴我們:條侯周亞夫是被處決的。
周亞夫的文韜武略,都在其父之上,與晁錯同樣是當時超一流人才,可是他們卻前后死在景帝的手里,這僅僅是因為皇帝刻薄寡恩、卸磨殺驢嗎?不是這樣。
景帝努力要實現的,是打造一種全新的皇權體制:縱使皇帝才干平平,也能憑借體制強過臣下。但是景帝沒有搞好這個體制。文景兩代在憂患意識下聚斂國用,府庫富足,被后世贊為“文景之治”,其實該時代的政體有重大欠缺,就是有“治”而沒有“制”,一個表現就是糧倉里糧食多得霉變了,金庫里穿錢的貫繩都朽斷了——可匈奴邊患卻一年緊似一年,黃河多次泛濫也得不到治理。問題在哪里呢?在于國家不能將手中的資源有效轉化為國力和民富。其深層原因之一,即在于皇權與府權(如丞相)對接不順暢,一旦失去平衡,文帝只好用權術,景帝只好殺人以挽回危局。
所以周勃是被整,而周亞夫卻被殺。
到漢武帝時,才用董仲舒提出的“天人合一”的理論體系取代了黃老之術,把儒家的圣人之言,經過重新解讀,落實為綿密可行的新制度,所以,在武帝朝前期,漢朝真正進入了黃金時代。【原標題:景帝為何殺掉周亞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