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永信,少林寺第三十代方丈。在他擔任少林寺方丈期間,少林寺走上了千年名寺的復興之路,作為禪宗祖庭、功夫勝地,少林寺在海內外名聲遠播,而釋永信對佛教在現代社會生存與發展模式的探索,也引發很多爭議。《我心中的少林》(上海錦繡文章出版社出版)是他的自述傳,描述了少林寺富有傳奇色彩的歷史文化與發展路程。
1999年8月,我成為少林寺的方丈。但這種喜悅之情轉瞬即逝,接踵而來的,卻是不斷的煩惱,這也驗證了佛法所說,煩惱即為菩提。世俗人生的一輩子,就是苦,苦是苦,樂也是苦。
當然,能做到以苦為樂也是一種享受。
我每年有六分之一的時間是在外面,看得多,見得多,勢必想得也多。跟世界很多國家的主流社會都有接觸,跟各民族、各宗教團體也有交流。所到之處,看在眼里,想到心里。他們有不如我們的地方,但也有許多超過我們的地方。很多事物的發展,不是我們做不到,而是我們根本就沒想到。在別人還沒有想到的時候,你已經開始做了,別人往往就會不理解。所以,一次我對采訪我的媒體人說,不是我太入世,而是我太超前。在上世紀90年代末,嵩山的環境遠看很美,很令人向往,但近看卻不行,亂得不忍心看。少林寺門前被一條雜亂的商業街包圍著,除了寺廟中的幾個標志性建筑,鐘、鼓樓、大殿之外,少林寺兩邊的配殿、廂房等古建筑群,都被周圍現代的建筑給淹沒了。
當時,在這個狹窄的小山溝里面,竟然有30多家武校,2個行政村,多個政府單位,數不清的商鋪,將近2萬多人,而少林寺的常住院里面不到100個僧人。這樣發展下去的話,少林寺的生存環境、文化空間幾乎都沒有了。
我擔心的是,如果少林寺在嵩山的空間沒有了,那么少林寺在中國、在世界的空間也將會失去。天長日久,誰還愿意到你這個又臟又亂的地方來?少林的文化“牌”還怎么打?人們不禁會問:我們心中期望看到的“深山藏古寺,碧溪鎖少林”的佛教圣地在哪里?
當時我心里想,不是讓少林寺搬出去,就是請當地群眾搬出去,否則,少林寺在這種環境下不可能生存,更談不上發展。
從歷史傳承的角度,少林寺留在原地更有利于發展。但這樣大的一個拆遷工程,涉及到這么多人切身利益的事,在政府準備不足、實施方案不周全、群眾認識不到的前提下啟動,真是難上加難。
那時,我來到少林寺近18年了,走遍了這里的山山水水,和這里的父老鄉親也已熟悉。光緒三年,河南大旱,周圍幾個縣的農民都逃荒到少林寺,少林寺開倉放糧,舍粥充饑。逃荒要飯的災民,走投無路,就在少林寺周圍留了下來,先是成為少林寺的佃戶,土改后成為了居民。
在少林寺周圍居住的,還有很多是與少林寺有關的僧人。少林寺是子孫寺廟,圍墻以內叫常住院,圍墻以外是少林寺的各個門頭。土改的時候,不少年輕僧人還俗了,門頭所剩的老弱病殘都到圍墻以內的常住院住,圍墻以外的住房,全都分給當地的佃戶,其中不少是還俗的僧人。
少林寺的寺廟內外,看似兩個世界,其實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少林寺在困難時,有不少僧人是借住在周圍群眾家里的,這種養育之恩,師父當時就關照,不能輕易忘記。
改革開放以來,少林寺日新月異,來的人多了,老百姓經商了,有錢了,就把瓦房拆掉蓋平房,平房拆掉蓋樓房,整個少林寺圍墻以外,最高的房子有4層之高。他們正向往著依托少林寺,過上更好的日子。而少林寺如今卻要搞拆遷,要把群眾搬出去,這路走得通嗎?政府會支持嗎?但任其發展,少林寺的明天又在哪里?
我和當地百姓的關系非常好,老老少少都對我非常客氣,他們在這里住了幾輩子,如今,我這個和尚,竟然要搞拆遷,讓他們搬走,我將會與他們之間發生什么矛盾,這幾乎是不言而喻的了。
我知道,他們誰都不愿意走,不僅僅是窮家難舍,如今,每年上百萬的游客,從山門外往里面帶一個就能賺到錢,一點成本不用搭,給游客當導游,說上幾句聽來的話就能賺錢,隨便做點小生意也都有錢賺。搬到縣城后,用水要錢,用電要錢,出門打車要錢,房子建得再好,沒用,因為把他的財路給斷了,他能不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