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開封的那天,大霧,日頭沒露臉。
寒冬臘月的,不是個游玩的季節,連平時比較熱鬧的龍亭公園也人跡罕至。記者因熬不住寒氣縮著脖,傻站在古龍亭腳下。望著滿園的殘菊枯枝,記者怎么也體悟不到王安石老先生的那句“殘菊飄落滿地金”的意境。心想,什么意境,天一冷,什么都凍沒了。
把藍瓦花盆一一碼到大卡車上后,禹王臺公園的馬振生主任笑嘻嘻地招呼記者上車,還說了好幾遍不好意思。這萬萬怨不得人家——事先沒約就跑到開封來,正好碰上這一年一度的龍亭公園菊花展休園,又正好碰上馬主任親率七八條漢子來收羅花盆,還有什么好說的。馬振生說,還不是想省倆,菊展撤了,好賴也能拾些囫圇的花盆,明年派上用場。
馬振生自豪地說:“開封搞了20屆菊花會,每年的菊展都是禹王臺送的菊花最多最好,頭三屆還是在我們禹王臺舉辦的。”
出開封市小南門朝東,尚有一段路途才能到禹王臺,記者乘機探問幾句。
“禹王臺平時的人多嗎?”
“沒多少人,一年門票收入才40多萬元。跟龍亭、清明上河園沒法比,人家都上了千萬。禹王臺老背(遠離城里的意思),游人嫌遠都不來了。但要論起真格的,開封八大景點就數禹王臺最古老、最幽靜了。”有人接過馬振生的話茬說:“去禹王臺的人得有文化,文化人喜歡那里。”
逛了開封那么多回,偏偏沒去過禹王臺(看來是沒文化,一笑)。在記者決定到禹王臺采訪后,著實在網上搜索了一番,結果有些令人喪氣,僅得一簡介(另附一圖),寥寥200余字:
禹王臺位于開封東南隅,占地400余畝。園內原有一土臺,風景幽雅,綠樹成蔭。相傳春秋時,晉國大音樂家師曠曾在此吹奏樂曲,故后人稱此臺為“吹臺”。明初,為懷念大禹治水的功績,在臺上建禹王廟,于是吹臺又被改稱為禹王臺。此后,明、清兩代對臺上的建筑物曾多次修葺。禹王廟正殿東院為三賢祠,祠內原有唐代大詩人李白、杜甫、高適的塑像,明嘉靖時增祀李夢陽、何景明兩位明朝詩人。正殿西院為水德祠,是為祭祀中國歷史上治水有功的人而建。禹王廟前為御書樓,上懸乾隆御筆親題的“功在河洛”匾額。如今,這里已被辟為禹王臺公園。
車至禹王臺,不過午后4時,但因為有濃霧,天色已昏暗如夜。記者由南向北匆匆拾級越過“古吹臺”牌坊。過正殿時,記者瞄了大禹塑像一眼,來到御書樓院內東側,見一“師曠撫琴”的漢白玉雕像,也無心戀看。此后又經過御碑亭,還有李白、杜甫、高適等人的塑像,記者都沒有停留,直把導游張秋鴿女士甩到身后一丈多遠。
下了龜形臺(古吹臺地貌似龜狀,因而得此名),路經一竹林,忽聞群鳥啾啾,清脆悅耳。這鳥聲勾魂似的,一下子就掃去了那天嚴冬肅殺沉郁的氛圍。這隱在林中、只聞其聲不見其影的鳥兒,說不定就是2000多年前因聞晉國琴師師曠的樂曲而留戀此地的“古鳥”之后裔。要不,此地的鳥鳴為什么如此有韻律感?
寂寞的名臺有一個熱鬧廟會
能見證開封歷史的,第一是汴河,第二就是禹王臺。
汴河早已無處可尋,僅留下宋人張擇端的一幅《清明上河圖》,供后人憑吊大宋朝都城的繁榮奢華。在開封,滿大街都能買到規格不一的《清明上河圖》。會動腦筋的開封人,拿《清明上河圖》比葫蘆畫瓢,在城西北處弄出一個仿古的清明上河園,倒是誘得許多人前去玩樂,效益很是不賴。
禹王臺殿堂樓牌尚存,卻獨獨被冷落于一隅。馬振生對此的感慨是,人太喜歡熱鬧了。
在采訪中,馬振生無意間提到,平時冷落的禹王臺,廟會時卻熱鬧非凡,最高峰時每天有六七萬游人。
禹王臺的廟會可以說是古已有之。清人李綠園所著的章回小說《歧路燈》第三回就有一段關于禹王臺廟會的描寫:“宋門外有個吹臺,始于師曠,后來漢時梁孝王建修,唐時詩人李白、杜甫、高適游詠其上,所以遂成名區。上邊祀的是夏禹,人都順口叫禹王臺。每年三月三有個大會,飯館、酒棚何止數百,若逢晴明天氣,這些城里鄉間公子王孫、農夫、野老,貧的富的、俊的丑的都來趕會,就是婦女也有幾百車……”
書中少不了對古廟會一些吃吃喝喝項目的細述,最后我們的先輩們能玩到“積氣成霧,哈聲如雷”的程度。論好熱鬧,中國人從古到今都是不怕擠擠挨挨、磕磕碰碰的。
這《歧路燈》雖把故事托于明代嘉靖年間,描寫的實為清代人的社會生活,雖為小說,卻是實寫市井人生。至少這禹王臺廟會所寫不虛。看來,古今開封人都是喜歡熱鬧的。
多元的文化在這里層層疊疊
在到開封的第三天下午,馬振生主任給記者約到了吳凱和王宴春兩位老人。兩位“老開封”一個76歲,一個75歲。
也許是時間太久遠的緣故,吳凱老人的記憶顯得有些支離破碎:
20世紀30年代,這禹王臺大殿前,還空放著三四截粗大的木管子,傳說是大禹治水用剩下的工具。現在想想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大禹有沒有來過這兒,還很難說。
那時,開封也沒啥玩的,放了學就撒腿跑到禹王臺玩,這里比較有野趣,孩子們都喜歡。清朝末年,這里已開辟為農業實驗田。民國時期,河南建設廳廳長張鈁又將6個農業部門聚攏到這里,還是搞農業試驗,現在這河溝都是當年挖的。
王宴春老人在禹王臺南邊的村里有親戚,所以他走親戚時總打這里過。王宴春認為,禹王臺是開封地勢比較高的地方,黃河老在開封開口子,但幾次決口都沒有淹到這里。他說:“這兒是天然的園林,是祥和的圣人之地。不然,為什么歷代那么多的圣賢都到這里來?自古到今,圣賢是不會到孬地方去的。”
老人說得玄妙,但也不無道理。
這高不過4米的古吹臺遺址上,確實來過太多的歷史名人,以至于這里已經成了一個“中國文化”的集聚地,重疊著那么多的歷史文化和精神內涵。
無意間,記者在《中國國家地理》雜志2002年12期看到一幅開封北郊柳園口的圖片,該圖片的文字說明如下:
今日開封在中國是一個并不突出的中等城市,過去人們僅知道她(特意用了“她”字,應該是含有敬意吧)是黃河岸邊的一個歷史文化名城。但是,最近考古學家的發現令世界震驚:開封地下疊羅漢似的摞著6座古代城池,其中三座是國都,有一座便是當時世界最大最繁華的都市——北宋東京城。這一發現使被火山巖漿淹沒的龐培古城黯然失色。這奇跡背后,更有令人肅然起敬的精神,是什么力量使得開封人在與黃河的較量中上演一幕幕“屢淹屢建”的故事呢?
看來,不僅是禹王臺上層層疊疊地集聚著多元文化,整個開封城都是由多元文化一層層地堆集起來的。
土臺子與古代小資
怎么想也不大明白,幾千年前的先人們為什么那么熱衷于在平地上壘土臺子。尤其是那些王侯將相們,竟把這些土臺子視作審美自悅的客體,在上面吃喝玩樂、吹吹唱唱,一晌貪歡地過著風花雪月般的小日子。
據王宴春老人講,吹臺西去300米外的繁塔,是建筑在自然的土坡之上的,但吹臺不是。不過,今天所見的古吹臺遺址,已被開封人用石磚包裹得嚴嚴實實,四周又綠樹成蔭,早已少了黃土氣。吹臺的原貌,應該與古滎鎮的小雙橋遺址、濮陽戚城盟壇基址相像。
在河南以外,有名的高臺有西安的靈臺故址、安徽的章華臺和蘇州的姑蘇臺。這些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用土夯成的臺子,多建于商周、春秋之際。
梁思成《中國建筑史》有言:“當時盛行游獵之風,故喜園囿。其中最常見的建筑物厥為臺。臺多方形,以土筑壘,其上或有亭榭之類,可以登高遠眺。”
到了戰國之際,諸侯均已學會“高臺榭、美宮室”了。這崇尚厚臺基的建筑風尚,直到后世還在延續著,只是臺基越來越薄了。但唱戲的臺子,卻依舊忠實地承襲著傳統。
所以可別小瞧了這些板筑的土臺子,它們在一定程度上是黃河文明的象征。只要土臺遺址還屹立著,黃河文明就屹立著;土臺遺址一旦倒塌,黃河文明也會隨之倒塌。
有人說,土臺對于黃河文明的價值,猶如環形大斗獸場對于古羅馬文明的價值。
從人性的角度看,古羅馬斗獸場簡直不是人呆的地方。奴隸與野獸在那里流血,只是為了滿足貴族及其太太們一種變態的欲望。一直以為古羅馬人不是個東西,也就是沖了他們這一德行。
我們的先人們在高臺上干些什么呢?“筑臺聚歌吹”呀,玩的是高雅,玩的是格調。就沖這一點,我老是覺得,中國的古人都很小資。
師曠學藝與愛情故事
師曠恐怕也是當年那些小資中的一個。依“老開封”王宴春的觀點,師曠是晉國人,跑到衛國邊界小城市——儀邑(今開封)的一個土臺上來學藝,也算是出國留學了。
從現代開封人撰寫的《開封的傳說》關于師曠的敘述中,我讀出了異樣:“師曠聽講時,屁股像長了刺似的坐不安穩;一雙大眼睛滴溜溜亂轉,東張西望,定不下心來。”凡是上課愛做小動作的,大抵都有活思想。再往下讀,知道師曠后來娶了老師高揚的愛女高娥為妻。雖說那是幾年后的佳話,但當時沒準師曠一眼就瞧上了師妹的小模樣。“未婚的我需要一個女子為伴,她要知書達理(且要)浪漫,未婚的我需要一個女子為伴,與我同甘共苦(依然)相伴。”這雪村的《征婚啟事》中的歌詞,移植到當年師曠的心境中,恐怕不算太離譜。
關于師曠在吹臺與高娥戀愛的細節,史料無載。傳說中倒是說高娥私下給師曠沒少“開小灶”,還手把手地教他。如此3年,師曠彈琴的水平還是一般般,被師傅臭罵了一通。無地自容的師曠就到高娥那里取了繡花針,反身回到自己的屋內,不由分說地刺瞎了雙眼。還真應了那句話:“有志者,事竟成。”盲了之后的師曠最終成了大器。
這些傳說有幾分真、幾分假,誰也說不清。其實對于來自民間的傳說,也不必太過較真,因為它畢竟也是中國文化的一部分。對于傳說,抱著姑妄聽之的態度最好。
師曠是中華民族有史料記載的最早的音樂家,山西洪洞人,春秋時期晉國樂師。我國古代《陽春》、《白雪》等名曲就出自他的手。關于他的眼睛,史書與傳說大相徑庭。史書上說,師曠天生眼盲,常自稱“瞑臣”、“盲臣”。《周書》記載他不僅擅琴,也會鼓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