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誰識漢張良
張良的地位是鐵哥們劉邦捧起來的
幼時讀《三國》,諸葛亮出場前就有許多渲染,當時流傳其自比管仲、樂毅,但水鏡先生向劉備舉薦時認為,諸葛亮的自比并不恰當。劉關張等人揣測是不是比高了,誰知水鏡先生說是比低了,應另擬兩人才更恰當。這兩人是興周八百年的姜子牙、興漢四百年的張子房。張子房就是張良。當年帝王將相被統統逐出了生活的全部角落。至此才知道有這么一號人,不禁令人神往。幼時的心靈猛然會冒出了個念頭:這個張良能耐那么大,干嘛不自己弄個天下耍耍?難不成他是個活雷鋒?估計世世代代包括現下的成人也會有類似的想法。究竟怎么***這個難題,可能到頭來不過是還他個高風亮節完事。毛主席說過: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共產黨就最講認真。菜九這個共產黨人偏偏不理這個茬,斗膽篡改一下可能更貼切,這句話應該這樣說: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中國人就最不認真。張良問題應該是中國人不認真的典型表現。前些年,菜九曾發布一短帖道是"張良的地位是知識分子捧起來的",現將其細細拾掇,看看中國人的這種不認真造成了多大的歷史誤會,或者會因此而誤人誤己也未可知。
一、張良地位無限拔高的基礎
歷史不會把榮譽平白無故地送人,張良之所以有如此崇高的歷史地位,肯定與他的歷史貢獻是分不開的。楚漢戰爭結束后,劉邦就肯定了其歷史功績。漢定天下后,勝利者君臣在探討成敗得失時,劉邦有一段非常精彩有名、且為后世津津樂道的歷史表白:"夫運籌策帷帳之中,決勝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鎮國家,撫百姓,給饋餉,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軍,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此三人,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為我擒也。"漢人好大言,其中又以劉邦為最。所謂君子之德如風,小人之德如草。上有好者,下必甚焉。劉邦信口開河于上,以下人等胡說亂道就更加不可收拾。劉邦在這個至關重要的問題上沒有實事求是,有點意氣用事,有點信口開河。而他信口開河的直接后果是給自己上了套子,這個套子是,他是個沒本事的人,完全是因人成事,但這不是事實。為什么說他是信口開河,因為后兩人的事跡還與事實接近,尤其是蕭何的事跡與本事確實是劉邦不具備的。而擺明了被排在第一位的這個張良的作用,尤其是這個評價,顯然得不到具體事實的支持。張良的事跡俱在,可還真沒有哪一樁能當得起這個評價。于是漢高祖給張良特制的這頂帽子太大,帽子底下沒人。這頂帽子不僅把張良罩沒了,也把天下后世的人全給罩進去了!
對于漢王朝的建立,張良無疑是有功之人,但要說他有過什么決勝于千里之外的計謀,也確實指認不出來,即使想牽強附會也很難辦到。張良的功勞在《功臣表》里記得清清楚楚,"以廄將從起下邳。以韓申徒下韓國。言上張旗志。秦王恐降。解上與項羽之郤。漢王請漢中地。常計謀平天下。侯萬戶"。這里的功勞也是虛實夾雜,其實者是可以指認的,而其虛者也是可以指認的,最明顯的虛就是以韓申徒下韓國。但張良的世家記得清清楚楚,他與韓王成每得一城,旋即被秦軍奪去。所以這個下韓國,更確切地說是戰韓國。真正下韓國的是劉邦的西征軍辦到的。但劉邦與張良的關系好,他要把自己的功勞算給張良,誰好意思說長道短。至于"常計謀平天下"則可大可小,在平天下的過程中出謀劃策的事是有的,謀大謀小,謀好謀歹,則可另議,但可以肯定,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計謀,否則就直接講就是了。比如前面提到的"言上張旗志。秦王恐降",就是個真假參半的事,但至少還有那么一回事。破武關后,張良設計"張旗志",使得秦軍懈怠,促成了沛公的勝利,但把"秦王恐降"也安到他頭上,就明顯過了頭。所以,如果真有什么決勝千里的計謀,《功臣表》里應該不會不記。之所以不記,是確實沒什么可記,只好空缺,留給后人無限想象,大家胡編亂道可矣! 蚀_地說,張良的真實功勞只被記下了兩條,即解鴻門劉項沖突及討要漢中一郡。這兩條功勞都不小。但推算起來,劉邦得張良之助事應該有四起,一是下南陽,二是攻武關,三是鴻門解難,四是多要了漢中一郡。這四件功勞確實非常人所能及。但也只是出謀劃策,而不及其他,與決勝千里挨不邊!
二、鐵哥們的關系不夠鐵
在司馬遷的筆下,劉邦與張良非常投緣,兩人出道的時間差不多,但劉邦的氣象一開始就比張良大!读艉钍兰摇贩Q(張)良亦聚少年百余人,但沒搞出什么名堂,而劉邦與秦作戰已是連戰皆捷,對秦作戰取得了全勝,甚至擊斃秦泗川守的戰績,這是史載戰場上喪命的秦國最高官銜者。張良在投奔楚假王景駒的路上,在留遇沛公,兩人一見如故,沛公拜良為廄將。尤其是"良數以《太公兵法》說沛公,沛公善之,常用其策"。而此前張良也為他人說過這些,但都如石沉大海。所以張良說:"沛公殆天授。" 《留侯世家》說:"故遂從之,不去見景駒。"實際上劉張二人還是去見了景駒,張良找到劉邦是找到了依靠,但劉邦找景駒的目的不是投靠,而是借兵收復被雍齒占領的豐,所以劉張相遇無助于解決劉的問題,見景駒還是免不了的節目。
《漢書高帝紀》稱與張良一同見了景駒,這一點有《漢書楚元王傳》為佐證,其稱同去見景駒的還有蕭何、曹參。故《漢書補注》引齊召南曰:"《史記》作故遂從之,不去見景駒。此班氏改正《史記》之失也!陡撸ǖ郏┘o》明言沛公道得張良遂與俱見景駒,請兵以攻豐?梢娏家嘁婑x。但自此決意從沛公耳。"所以,張良遇劉邦即不以個人身份去見景駒而是以劉邦從屬的身份一起見了景駒。景駒的地位高于劉邦,但以張良之英明,知道景駒沒什么前途,所以見過景駒后,他仍跟定了劉邦。不知是不是因項梁立楚懷王,勾起了張良的故國情結,他鼓動項梁 :"君已立楚后,而韓諸公子,橫陽君成賢,可立為王,益樹黨。"于是項梁將找到韓成的事委托給張良,終立韓成為韓王。從此張良以韓申徒之職,與韓王成帶著項梁襄助的千余人,西向舊韓攻城略地。至此,劉張相得的關系出現停頓。張良可能想在故國的旗幟下建功立業。這種舉動與張良的一貫行事軌跡毫不沖突,因為他家祖上幾世都為韓國效力,他這樣做正是沿續前人的事業。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仕。以張良的材具難道就不想自己弄一番事業,非得依附于人不可嗎?如果在見到劉邦之前,張良或者還沒有這樣的想法,但看到劉邦的事業紅紅火火,張良的心里或者會癢癢的欲有所為,畢竟他還時不時地指點過劉邦幾招嘛。而他在劉邦這里肯定不會有太大的作為。因為劉的才氣大,張的本事顯不出來。所以,張良慫恿項梁立韓應該有雙重目的,既可繼續為韓國效力,又可取得自己的發展空間。對張離開劉尋求發展,劉邦的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覺?隙ú凰,但也說不出什么,因為張的理由還是相當正當的。劉只不過是懷王以下、項梁的一偏將,還不能與徒有空名的韓王成相比。
但事實證明,張良的選擇是錯誤的,因為劉邦能干好的事,張良未必能干得好。果不其然,歷史記得清清楚楚,張良與韓王成"得數城,秦輒復取之,往來為游兵潁川。"即使這樣,里面可能還有溢美之辭以遮掩張良的窘態--即他與韓成不是什么為游兵,而是東躲西藏,疲于奔命。為什么這么說?因為項梁襄助的人馬可能打得所剩無幾了,還游什么兵呢。這樣說是有根據的。據《韓信盧綰列傳》"項梁敗死定陶,(韓)成奔懷王。"之所以以前沒有奔懷王,實在是因為沒臉見人。給了你千把號人,打得沒剩幾個,見了人又能說什么。難不成還好意思再開口索要兵馬?但項梁死后,情況有所不同。畢竟懷王不是項梁,可以再開一次口。史書上沒有明確說懷王襄助了人馬,但沛公擊秦時,韓地武裝又再次活躍于故地這一事實,說明韓成肯定又得到兵員補充。這一補充只能來自楚懷王。否則,他怎么奔去沒留下,肯定是得到新的增援,又重新開始作戰!
對秦作戰肯定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但也不是非劉項不能有所作為。這里可以將韓地的情況與魏地的情況聯系起來看:魏豹也得楚助數千人,但在沒有其他外力支持的情況下,魏豹攻占了二十幾城,這個成績是張良統領的韓國武裝沒法比的。在同樣得到了楚的援助的情況下,韓沒有取得任何成就,即沒有一塊實地,始終在流亡。這一點對張良的形象非常不利,但也沒有辦法,誰要你連個立足之地都拿不到呢。這個舊韓之地,還是到了劉邦西征時才得以征服。劉邦西進擊秦在洛陽受阻后,轉道舊韓從武關入秦。劉部一入舊韓,就強勢作戰,連破秦軍,為張良這條地頭蛇出盡鳥氣。從此,劉張二人得以再續前緣。只是劉邦已不是當年的那個劉邦--兵強馬壯,氣吞萬里;而張良卻還是當年甚至不及當年的那個張良--窮困潦倒,無所依傍。此情此景,不知張良將作如何之想。估計是像做夢一般,虛擲了光陰。讓張良、韓成吃盡苦頭的秦南陽守軍被劉部打得龜縮在南陽城內作困獸之斗,劉邦便想棄城輕進。這時,張良的作用就出來了。他勸告劉邦不能置自己于進退失據的險境,劉邦何等聰明,一點就靈,掉頭猛攻南陽。在劉邦部的強大攻勢下,南陽主將齮被迫投降,劉邦封其為殷侯。應該說張良在這個問題上立了一功,也可以看出劉張相得甚歡,劉并沒有因為張助他人而心存芥蒂。這與劉邦的胸襟有關。劉的立場一貫是,來去自由,去了不妨再來。革命不分先后,即使中途退出,也不影響繼續加入,還一樣受重用。重用張良一事很快就有了回報,功臣表上記的那個"張旗志"破秦的事,就有張良的重要貢獻。但應該看到,劉邦不止張良一個謀士,為其出謀劃策者多多,有的連名字也沒留下。比如克武關是怎么一回事,就很不清楚。菜九曾作《劉邦趙高聯絡始末考論》,傾向于將功勞歸于張良,但也沒什么把握,畢竟《功臣表》上沒這么記,只得存疑。
破秦之后,劉邦的感覺良好,可能想大大地驕奢淫逸一番了,這時旁人的話也聽不進了。我們想都能想出來,滅秦后的劉邦是何等的囂張跋扈。那些天,可能天王老子都不在他眼里,你們這些凡人還想來摻和什么。難道臭秦始皇能享受的東西,我沛公就不能沾邊嗎?難道我們這些受盡秦政鳥氣的楚國佬就不能在皇宮里撒撒野、撒撒尿?難道我們這些勝利者不該在皇宮的龍床上打打滾?這也不能,那也不能,那我等打天下所為何來?窮棒子翻身,揚眉吐氣很容易變成張牙舞爪,這也是人之常情,換了你我,也決不會有什么兩樣。所以樊噲的勸說成了耳旁風就不奇怪了。還是張良與劉邦的關系更鐵,所以張良讓劉按樊的主張辦,劉邦也就遵從了。大概劉邦已經過了把癮,淺嘗輒止了,從善如流了。其實張良這件功勞并不小于什么運籌帷幄,但又與運籌帷幄無關。如果任劉邦在秦始皇的宮里胡鬧下去,什么奪天下的夢想都不會有,有也不會成!
接下來,張良為劉邦做的事,就是功勞薄上記載的鴻門宴解郄與分封多要一郡的事了。這兩件事,非張良做不來,張對劉做這些事不僅是盡鐵哥們的本分,其中應該包括酬謝劉邦的知遇之恩的成分在內。但是不是沒有張良這兩件事就肯定做不成,當然不是。菜九傾向于張良在這里起到潤滑劑的作用,使得這兩件事容易辦了。因為既然劉邦決心拱讓關中的支配權以換取自己的生存權,項羽殺他的理由就不成立;而漢中本就在劉邦掌握,項羽也不一定就非得將其從劉手中挖出,便宜章邯、司馬欣等人。當然,如果沒有張良,這兩件事辦起來都很棘手,而有了張良,劉邦的事就如愿以償了。退一步的如愿以償,也是如愿以償。所以功勞薄上,這兩件功勞寫得實實的。設想,如果漢中落入項羽勢力掌握,劉邦想出巴蜀直難如登天!
就在擺平了兩件事后,張良又與劉邦分手了,這次的理由還是韓王成。但在菜九看來,總是懷疑里面有投機的成分。項羽分封后,不讓韓王成之國。給出的理由是惱恨張良助劉邦。這叫什么理由嘛?項羽不遣韓王成之國的真正理由,更像是他貪這塊地。因為項羽對魏豹早先已占之地還要巧立名目將魏改封西魏,而將魏地攫為己有。正好韓王成在反秦事業中一事無成,所以對韓國如法炮制,不讓他之國,其他人也不會有太大意見。就如項羽將燕王韓廣改封遼東王的原因一樣。所以這里不牽涉受張良助漢王牽連的因素。但《史記》記載的這種說法到底是司馬遷的揣測之辭,還是舊有說法。如果是前者,則可不予計較。如果是后者,可能就要追究拋出這個說法者的居心了。依菜九之見,這個記載更像是張良為他與劉邦的第二次離別制造出來的假話。以項羽的力量,真要處置劉邦,并不是做不到,難道因張良幫劉,他就不便處置,于情理不通。如果真正對張良反感,張良與項羽單獨在一起達四個月之久,處理起來也方便得很嘛,為什么沒處理?設想,連無辜的韓王成都能說殺就殺,為什么會對張良網開一面?如果說項羽殺劉邦還有點下不了手,那是因為他們早先的友誼是用鮮血凝成的,但殺張良可沒什么交情要顧,難道項伯的面子就那么大。所以這里面的事情有點說不清道不明,只得存疑,以待有識教我!
那么,張良為什么要制造這個假話呢?我們不妨來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菜九以為,張良看劉邦被派發到巴蜀漢中,以為劉邦的氣運也就是老死川中,所以他要另謀出路。我們來看看他為劉邦出的餿主意。他讓劉邦入漢中后燒絕棧道,以示永不東還,除項羽之戒心。這樣做的后果是什么?劉邦可能真的會老死川中,這一下可真遂了項羽的心愿。項羽和范增為劉邦規劃的未來不正是讓劉在川中幽囚自生自滅嗎?這一下可是你劉邦自絕東還之路,怨不得別人。如果不是趙衍指出一條暗道,劉邦就是想出川也辦不到。什么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都是后人敷演出的鬼話,當不得真。這也是中國人最不講認真的典型事件。所以菜九做成語詞典時,對這個條目下的措辭是傳說,與其他辭典均不同。連《現漢》都是錯的。菜九的尾巴老是亂翹,也多拜中國人一貫的不認真所賜。但對張良離開劉邦的理由還不敢亂翹尾巴,但提出問題總是可以的吧。認真一番就這么難嗎?總不能張良怎么說,后人就怎么信吧!
如果張良有什么如意算盤的話,那他跟著項算是他走了眼。因為項羽是個目中無人的家伙,什么人都不在他眼里。張良與項羽就沒能套上近乎,連韓王成的命也沒能保住。說項羽目中無人是因為他既不用張良,也不怕張良會去助別人,任何人都不在話下。所以張良在那里還蠻自由,所以張良再次投奔劉邦也沒費太大周折。而張良的這次投奔劉邦的時機值得注意,那是在劉邦已打出漢中,基本上蕩平三秦的時候。換言之,劉邦已從那個仄逼的困境中走了出來,又顯示出一派大好形勢。張良此時去投奔,正其時也。劉邦對張良的歸來肯定是滿心歡喜,他立即封張良為成信侯,而這時很多跟隨劉邦出生入死的功臣還沒封侯。這是劉張關系鐵的明證。豈知天道好還,張良有過主動離開劉邦的前科,就受到被劉邦兩次拋棄的報應。劉邦在滎陽、成皋兩次被項羽打得奪路狂奔,一次帶了陳平,一次帶了夏侯嬰,沒提到張良,看來多半是撇下不管了。所以說鐵哥們有時也不夠鐵。劉邦丟下張良及其他人,任其自生自滅。好在天助劉邦,那些被撇下的將領及張良都自行找到了出路,然后再繼續追隨劉邦打天下。但大概拋下軍隊只身逃跑是楚軍的傳統,黥布落敗時是這樣,劉邦落敗時是這樣,到項羽落敗時還是這樣。局中之人也就見怪不怪了,無怨無恨了。而就張劉兩家的關系來說,兩者扯平了。實事求是地說,劉拋棄張的兩次也有人之常情在其中,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遑論其他。劉邦打敗仗時,情急之下,連子女老爹都顧不上,鐵哥們又豈比兒女老爹更親。所以,張良對劉邦拋棄他的作法不會有太多的反感,拋之坦然,跟之坦然,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一樣。比照張良被劉邦兩次撇下的記錄,那個運籌什么決勝什么更像是個笑話。這既可以理解為劉邦善意地開了歷史的一個玩笑,也可以理解為劉邦為了使張良能多得封地而編造的幌子,以堵天下悠悠之口。
三、張良的自知之明
張良出道前的事跡中有一受老父兵書事最令人神往。按說他占有天下第一奇書,以他的不世才具,取天下當如反掌。但豈知事又有大謬不然者。張良一出道就有百十號人,與劉邦走出芒碭山時差不多,也與彭越的人馬相仿佛。但他并不知道自己不具備領袖資質,所以試了幾試。看人挑擔不吃力,事非經過不知難。張良吃足了苦頭之后,就知道自己不是單干的料。如果我們后人認可韓信的說法,將劉邦將兵的本事定為不超過十萬,那么,給張良將兵本事定個不超過千應該是個準確的定位。到了千人,則左支右絀,手忙腳亂,不成體統。所以他的官銜是將軍,但他從來不帶兵。他的理由是身體不好,但這個理由不成其為理由!
司馬遷因劉邦"夫運籌策帷帳之中,決勝千里外,吾不如子房"的評語,"以為其人,計魁梧奇偉,至見其圖,狀貌如婦人好女。蓋孔子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留侯亦云。"但張良雖不甚魁梧,身體肯定不差。為什么這樣說呢?因為司馬遷記他擊秦始皇失敗后,隱居下邳"尚任俠",也就是說好打個抱不平,大概與人動動拳頭的事也沒少干。沒有身體做底子,又豈能辦到。再說指揮作戰,身體并不是必要條件,劉邦擊黥布時就是在擔架上完成的指揮。所以說,張良的身體不好是免于帶兵的托詞,以便藏拙。否則所有人都知道你精通世上第一流的兵書,不露兩手出來豈不是不合時宜之至。但這兩手以前也不是沒露過,再不要拿出來丟人現眼。把戲就怕穿幫,神話就怕戳破。在張良而言,或者唯恐天下人提及他有天下奇書一事。劉邦是裝神弄鬼起家的,跟張良關系又非常鐵,犯不著去逼鴨子上架。你說身體不好就不好吧,你要歇著就歇著吧。反正也沒什么非你不可的事,大家就這樣抬著混,就這樣一直混到革命成功,皆大歡喜。
有一點可能所有讀者都沒有注意到,劉邦在張良沒有加入本方陣營前的作戰中,從未吃過敗仗。倒是張良跟了劉邦后,劉在與項羽的作戰中連吃敗仗,而張良對此一點辦法也沒有。所以張良在指導作戰一道上肯定沒有作為。劉邦擊三秦,張良還沒有回到身邊,也是全勝。由此可見,劉沒有張,即使稱不了帝,還可以有不小的局面,而張沒有劉,則無所措其手足,整天逃命不暇。這一點各位千萬不要忘記。當然,即使沒有劉邦,張良也被歷史記下重重一筆,其博浪擊秦始皇一事,已為秦記錄在案,只是沒有結案就成了一個無名英雄!
劉邦與項羽的最大區別就在于,項羽是人之過無所忘,劉邦是人之功無所忘。劉一直感念著張良對他事業出的大力,盡管出大力的人不少。他用運籌帷幄、決勝千里這樣的虛詞給張良定位,就可以厚封張良。所以劉讓張自擇三萬戶,這在當時可足以抵一個小王。項羽封吳芮為衡山王只得六縣之地,或不足三萬戶。當時居功第一的曹參所封也只得萬六百戶,讓張良得三萬戶,足見劉張關系的鐵。但天下也不是劉邦的私產,所以他厚封張良也不是信口而占,而是有依據。早年他曾有號令,道是以一郡降下者,封萬戶侯。張良為劉邦討得的漢中一郡成了最后勝利的起點,僅此一條就足以得萬戶侯。何況張良的功勞還不止這一條。所以劉對張的偏愛是于公于私都能站得住腳。而張良的頭腦何等清醒,他哪會不知天高地厚地接受這樣的封賞。他乖巧地只要了與劉邦初次會面的留為封地,而此舉不僅是為了銘記這次君臣風云際會,更是真正地為劉邦排憂解難。當時天下平定,地正不夠分呢。留作為楚漢決戰的最后戰場,其戶數肯定非常之少。但誰讓他們是鐵哥們呢,他不幫劉誰幫劉?張良此舉是真正的高風亮節,有了張良這個參照,那些功勞不及者又怎么好意思胡亂爭功?
張良的可數得出的功績基本上都是在楚漢戰爭前立下的,功勞簿上也正是這樣記的。到兩邊開戰后,他反而淡出了斗爭的舞臺,轉向了諧調劉邦集團內部的事了。于是張良其人給人的感覺是越來越低調,直至勝利后,閉門不出,修道辟谷,與世隔絕,與世無爭。根據張良的行事,我們可以描繪出這樣一條軌跡:刺殺秦始皇(什么都敢干)--亂任俠打抱不平(什么都想摻合)--逐鹿中原,帶兵作戰(雄心勃勃,嘗試建功立業)--運籌帷幄(能不摻合就不摻合)--閉門不出(什么都不想摻合),典型的一條有為向無為退縮的軌跡。大概也就十五年光景,張良從一個生龍活虎的人,蛻變成了個不食煙火的隱居者,感覺上蛻變得也太快了,也許這正是他的高明之處。如果換了菜九這樣的尋常之人,多半不會輕易甘拜下風、認賭服輸,一遇挫敗總是向外找原因,怪張三怪李四,惟獨不怪自己,非得碰得頭破血流、焦頭爛額、灰頭土臉、原形畢露、山窮水盡,才不得不罷手。而張良何等高明,只需試一下,就知道自己與世界的水深水淺,沒那個金剛鉆,就不去攬那個磁器活,豈止是不攬,連看都懶得看一眼。為什么不看,看了心煩。而如菜九一般的尋常之人,分明攬不下磁器活,肯定還要忍不住在邊上大言譫譫,說自己當年如何如何,讓自己來干又如何如何。
應該說,張良對自己的認識與定位基本上是準確的,他辭謝劉邦的三萬戶之封的說辭就很中肯,他說:"始臣起下邳,與上會留,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計,幸而時中。"幸而時中,可以看成為是謙詞,也可以看成是事實,也就是說有的計謀對了,也有的計謀不對。出謀劃策有對有錯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如果算無遺策,怎么解釋張良自己單獨干不成事。所以說,張良的這句自評,可以看作為對劉邦評價的回應。運籌帷幄云云,有對有錯耳,不得據此將劉邦的成功歸功于張良,尤其不能據此評價而將張良的地位無限拔高。但后世不認真的人卻在為張良的地位大爭特爭,無休無止。
這也難怪,人性的特點就是好為他人作主。一般來說,如果他人不反對或沒法反對,人們就強行替他人作主了。張良的情況好象就是這樣。反正張良也不會說話了,大家還不是想怎么說就怎么說,也不管對不對,也不管是不是合張良先生的意,先說個痛快?赡苋藗兎锤袆畹娜似,所以最不服氣張良與劉邦的君臣關系,于是從張良指點過劉邦一事,并自承為帝者師一事,引發出帝王師的概念,令天下世代的讀書人為之心醉。歷代的人都在為張良助劉邦找各種借口,表示助劉非其本意本心。如:"王介甫詠張良詩,最好,曰:"漢業存亡俯仰中,留侯當此每從容。"人言高祖用張良,非也,張良用高祖耳。秦滅韓,張良為韓報仇,故送高祖入關;既滅秦矣,故辭去。及高祖興義師,誅項王,則高祖之勢可以平天下,故張良助之。良豈愿臣哉?無其勢不及。" (《歷代名人論劉邦》引《伊川先生語四》《二程遺書》卷十八)"程子醇儒也,知小義而不知大義。夫張子房以五世相韓,報秦于博浪沙中,義也,以祖父事韓君也。身事韓王成而楚殺之,若漢王西歸,釋羽弗擊,雖叩頭流血以爭之可矣。程子以為不義,且曰不義甚矣。此何哉?夫楚漢之事,英雄相競以智力耳。此固難以儒者之道論。即以儒者之道論之,程子之說亦非也。請詳言之。項羽弒義帝,漢王至洛陽為義帝發喪,哀臨三日,告諸侯曰,寡人愿從諸侯擊楚之殺義帝者。今若與項羽約分天下而去,是失大信于天下也。夫君子為義,當務其大者,項羽剽悍賊害,漢王與戰,不能當也。幸其失計 窘迫,可乘而取之耳。使得休息,他時卷土再來,楚漢之成敗不可知。天下之民自此涂炭,亦未知何時而已。使無罪之人,肝腦涂地,較之失小信于項羽,孰大孰小。救民于水火者,宜如是耶。以臣弒君,大不義也。湯武行之,大易以為應天順人。孟子以為誅一夫。項羽屠殺之慘,桀、紂亦不至是,區區失小信而取之,不義亦微矣。救民于水火之中,猶賢于湯武之放殺也。"(《鈍吟雜錄》卷九)歷史上有關劉張的筆墨官司牽涉面頗廣,但古人也有能明事理者,如宋吳曾說:"宋景文公云,或譏漢高祖,非張良陳平不能得天下。宋曰不然,良、平,非高祖不能用。夫智高于良平,乃能聽其謀,項羽不知用范增,敗矣。予以為景文徒知其一耳。獨不見韓信之言乎?方信之被擒也,至論其長,信曰:陛下不善將兵,而善將將。嗟乎,不知高祖胸中能著幾韓信耶?"(《能改齋漫錄》卷九)
菜九一開篇就說,"歷史不會把榮譽平白無故地送人,張良之所以有如此崇高的歷史地位,肯定與他的歷史貢獻是分不開的"。經以上分析后,這句話用在張良身上可能要做點微調,可能這樣說會更好:歷史是不會把榮譽平白無故地送人,但得到高人的提攜后,情況可能會不一樣。張良之所以有如此崇高的歷史地位,就是與鐵哥們劉邦的刻意提攜分不開的。劉邦對三杰的評論,就很有為張良個人造勢的成分。張不僅是三杰,而且是三杰之首,其功勞總高不過蕭何吧。劉邦本擬以蕭何為首功,但礙于眾武官的情面只得讓戰功大的曹參居首功。所以,張良居三杰之首里面的貓膩就大得很。劉邦再三說運籌帷幄,就是有對鐵哥們的照應成分在內。與張良對劉邦的幫助相比,劉邦如此力挺張良,后者是得了大便宜了。中國歷史上得天下者多矣,又有幾個人能比得了張良的名氣。就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那些不服氣張良為劉臣子的人也應該感謝劉了。所以,菜九原先的那個"張良的地位是知識分子捧起來的"之作,也應該改成"張良的地位是鐵哥們劉邦捧起來的"。(原標題:千古誰識漢張良)